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香书门】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师座我爱你 作者:漓小熊 文案; 黄昏,孟良崮的天空渲染着惨烈的腥红,师座不再转动的腕表静静的指向5点02分,一封绝笔书,吾妻今永决矣,诉尽多少凄凉与决绝? 他是战功显赫的一代名将,文韬武略,桀骜潇洒;她是豪门深闺中的绝世佳人,温柔可人。 曾几何时,她依偎他:“灵甫,我们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好不好?”他深邃的眸深情凝视着她,将心爱的女人轻轻搂在怀里,他坚实的胸膛就是她最踏实的依靠。 戎马一生,师座只战败过一次。四段婚姻,师座只深爱过她一人。 1945年,她曾说:“我就是不要嫁给他,他杀戮太多,会把我也杀掉!”1947年,出征前夕,他却说:“听话,不许来前线找我,别的将军死了夫人还可以再娶,我的夫人如果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三载夫妻,天上人间,一世情缘。 见到她的第一眼,师座已爱上她。几十年后,她说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对师座说过一句我爱你。 =============================================== 《师座我爱你》赠予百度贴吧吴王十七,本文部分虚构,女主角小七的原型为张灵甫将军最后一任夫人王玉龄女士。 【看文须知:一.本文在尊重历史事实(1.国军正面战场一直在积极抗战,对痛击日寇起了主要作用。2.师座的军事生涯主要是抗战而不是内战,八年舍生忘死浴血奋战,战功卓著决不容否认。3.师座是自杀成仁的。)的情况下大部分虚构,严重虚构的人物及情节已注明。二.历史上的张灵甫将军与王玉龄女士于1945年秋(包括雪峰山战役在内的抗日战争结束后)结婚,为了丰富剧情,本文的男女主角师座和小七于1945年二月结婚,时间为虚构。三.女二号景华是完全虚构的人物,某漓为了剧情而设定,原型并非历史上的李天霞夫人岳景华】 如果喜欢《师座我爱你》,也请点击[收藏此文章]并留下你们的宝贵评论(∩_∩)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恩怨情仇 民国旧影 铁汉柔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七,张灵甫 ┃ 配角: ┃ 其它: ==================   ☆、血染孟良崮   1947年5月16日,黄昏,山东孟良崮。   残阳如血,照映在这座石头山的天空,似乎连苍天都在悯惜一代抗日名将即将陨落于这场惨烈的内战。   “攻上孟良崮!攻上孟良崮!冲啊!”山下不断传来华东野战军将士们的呐喊声,伴随着枪炮声和血肉横飞瞬间发出的哀嚎声。   此时此刻,孟良崮600高地的山洞里,桀骜善战的师座,深邃的眸充满血丝,缓缓扫向和他同样疲惫的残部们。这个英武善战的男人、这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铁军,何时遭遇过这种毁灭性的失败?   然而战败的原因不在于师座,也不在于这些坚守军人职责勇战至最后一刻的将士,而在于见死不救的友军!水粮俱无的情况下艰难的死守了这么多天,早就超乎了人体的极限,敌军也已经在此时发起了最后的总攻,而友军始终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四面楚歌,孤立无援,说得不就是此时的真实状况么?   绝望,愤怒,悲哀。   耿直的师座平日确实得罪过不少同僚,但被困孟良崮的这些天,他和部下的将士们都想不明白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或者说究竟是怎样的心理,让他们可以弃党国的大局不顾,也要落井下石置74师于死地?   身上的新旧伤隐隐作痛,空荡荡的胃里像火在燃烧。站在对讲机旁,想起最后一次请求支援时,对讲机那头李天霞的推托和有些莫名的狞笑。   师座累了。   “十余万之匪向我猛扑,今日战况更恶化,弹尽援绝,水粮俱无。我与仁杰决战至最后,以一弹饮诀成仁,上报国家与领袖,下答人民与部属。老父来京未见,痛极,望善侍之。幼子望养育之。玉玲吾妻,今永诀矣。灵甫绝笔,5月16日,孟良崮。”   殷红色的墨水,笔墨酣畅的字迹,即便是一封绝命书也如此完美,为师座虽短暂却无可挑剔的人生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   “务必突围下山,把它亲手交到我夫人手里。”把遗书郑重的交给了少校参谋杨占春,师座转过身。即使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这个沉稳的男人也一贯的临危不乱。   背对着一如既往的整齐站好、等候命令的残部们,师座从军装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一张不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年轻美丽的爱妻甜甜的笑着,怀里搂着刚出生的婴儿,这个虎头虎脑的男婴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长得很可爱,正躺在母亲怀里香甜的熟睡着。   师座铮铮铁骨、心硬如铁,却也有柔情的时候。在孟良崮这些孤立无援的日夜里,他全凭这张照片寄托着对妻儿的牵挂。   “小七,我对得起国家与领袖,对得起人民与部署,唯独对不起你和孩子。这个孩子,我多想亲手抱一抱。”师座默念着,又仔细看了看照片,将它放回贴身口袋里。   如今的孟良崮,我74师已无力回天。我等决定杀身成仁,以成军人气节。   永别了,我的爱妻,我的孩子,我已深深记住了你们的样子,即使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张灵甫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们,我的灵魂会陪伴在你们身边。   师座叹息一声,吩咐身边的副官:“立梓,向我开枪吧,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命令。”与此同时,他缓缓举起□□,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师座!!!”   血,顺着枪眼泪泪流下,师座高大英武的身躯轰然倒塌,伴随着华东野战军将士们胜利的呐喊声,构成了夕阳落山前最后一幅凄美壮阔的画面……   ☆、冲锋   时间倒退回九年前,1938年武汉会战期间,江西,张古山。   同样的地势险恶,同样的以少敌多,同样的为军魂而坚守。唯一的不同是,这支精良强悍却人数不多的突击队所面对的敌人,是在华夏大地上无恶不作的日寇侵略者。   “守住张古山。”时任少将旅长的师座张灵甫,深邃的眸透着坚毅和杀气。   这一仗极难打!日寇不甘这支勇猛强悍的突击队从后山绝壁上进攻飞夺了这里,连续发动飞机、重炮狂轰滥炸,进行猛烈的反攻!   “跟我冲锋,让张古山变成敌人的坟墓,我74军51师153旅的战士没有一个孬种!”张灵甫拔出□□,一如既往冲在整支队伍的最前方。   周围是枪林弹雨和狂轰过来的炮弹,心硬如铁的他却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怕”!   “去看看,前方那究竟是人还是……魔鬼?”日军106师团的一个军官难以置信的紧皱眉头,望远镜中,高大威武的身影正和敌寇近身搏杀,而他枪法精准,攻击之处不时有敌寇倒下。   “是……中国军人。”几个日本兵对眼前的场景也颇感震惊,尽管己方拥有众多的人数和飞机重炮,却仍被这个军人的勇猛所折服,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统帅冲锋在最前方浴血杀敌,战士们自然士气大振,这支堪称“敢死队”的突击队,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进攻前,明知张古山难打,会造成极大的伤亡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张灵甫却仍向长官王耀武主动请缨。枪林弹雨中,突击队的战士担心的看着浑身是血的张灵甫:“旅长,你的伤……”   “小伤。”早已杀红眼的张灵甫,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浴血死战着!   神鬼怕“恶人”,整整五天五夜,在双方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阵地却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最终……   ……   “话说最终,亲临死线指挥的他身负重伤,却始终没有退下火线。五天五夜啊,经过他率领的这支敢死队猛攻和死守,张古山终于被攻取,而这意味着鬼子106师团最后的退路被封死了,整一个师团的鬼子几乎全军覆没啊!”   “真是抗日英雄啊!”、“好样的!”、“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   说书人的声音从茶馆中传出。此时已是1945年初,由于日本军队撤出了长沙城,这里又恢复了和平与生机,前几年因为战乱流离在外的人逐渐回来了,商业也越来越繁荣,长沙人的生活正往美好的方向发展。   她叫小七,这一年十七岁,花朵一般美好的年纪,虽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学生,却出身长沙的豪门望族王氏,长得也美貌大方、白玉无瑕。   穿过乱哄哄的街巷,小七寻找年幼时关于长沙的记忆,一点一滴,一砖一瓦。她已经离开故乡太久了,恍如隔世般。她走进年幼时常来的理发店,老字号的招牌已经破损,连理发师也换了好几个。   ☆、偶遇   “小七,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啊?”理发师拿着剪发工具走过来。   坐在镜子前的女孩青春美丽,容颜完全不输给当时的电影红星,更有她们所不具备的气质,宛如上苍赐予人间的一件精美艺术品。   然而,她却秀眉微蹙,显得很不高兴。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瞪了一眼坐在后座上正在含笑注视着她的男人。   这是一个高大威严的军人,一身墨绿色的军服笔挺,漆黑深邃的眸让人猜不透他的心。然而,小七却恼了,尽管最近穿过街巷时,说书人讲述抗日英雄事迹的声音不时从茶馆中传出,她对军人并不反感,但活了十七年,还从未有男人这样一直凝视着她看。   唇动了动,想骂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止住。他“无礼”,她可是温和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小七从镜中看到身后那个高大英武的男人时,只一嗔视。   却也就是这一嗔,倾了他的城。   “剪短一些吧,烫些大/波浪才好。”小七转过头,对理发师说。   及腰长发如瀑布倾泻而下,嘴角轻轻上扬,小七那与生俱来的傲气与俏皮,让人着实摸不透也搞不懂。   此时的她完全没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张灵甫将军,当初为保卫她深爱的家乡抛头颅撒热血的勇士,今天这一嗔使这个铁血男儿写下“当面宜嗔,背面工颦”这样柔情似水的诗句,百年传诵。   她更想不到,今天他来这里是特地为“偶遇”她,从此开始他与她一生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   ……   王家大宅是长沙城中一座颇为显眼的豪宅,因为小七的父辈们多年来经商有道,富甲一方。   深宅庭院里,几个小姐妹正在玩耍嘻闹着,这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给肃穆的家宅增添了不少生气。   “咦,小七姐姐,你的新发型真好看,改天我也去弄一个!”   “小七啊,你不太喜好读书,字写得倒是娟秀漂亮哦。”   “小七,别吃这么多糖,你的牙会蛀的!”   每当劝说她少吃糖果时,小七总会眨眨灵动的大眼睛,灿烂的笑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做为“反驳”姐妹们最好的证据。这一天她却有些沉默,从理发店回来后就是这样,只是默默的将糖往自己的嘴里送。   “小七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了?”妹妹好奇的捅了捅她的胳膊。   “你们说,好人和坏人是不是不可貌相?今天在理发店,我碰到了一个很英俊的军人,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眼睛却一直看着我,视线根本就没移开过!”小七皱眉,“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一直盯着姑娘看?我活了十七年,还没见过这么无礼的人。”   “那……这个男人是不是长得极英俊?”妹妹们起哄。   小七下意识点点头,却又赶快摇摇头:“他英不英俊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很反感这个人!”她心不在焉的继续和姐妹们玩耍。   不过是偶遇而已,这个人又如此无礼,惹得她很不开心,早该被遗忘在九霄云外!可是,他给她留下的印象虽然不太好,却为何如此深刻呢?   ☆、傲气   夜很深了,师座的房间仍亮着灯。   “师座,这段时间无战事,难得太平,可其他长官都尽可能留在南京或重/庆周围休整生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00军的李天霞长官自邵阳战役后,就一直各种借口附在委座周围。表面上为委座统一中国的大业出谋献策,暗地里买通各种关系,其心可知啊……”   此时,74军的军长即将换任,而新人选却还未确定。听着副官急匆匆的提醒,正专注临摹一幅字画的国民党74军副军长张灵甫略一停笔,却并未过于在意:“我们该把精力放在训练军队上,如今虽暂无战事,但军人的天职是随时整装待命。何况我74军一向是党国的精锐,不可辜负委座的厚望,无论何时燃起战火,都必须是党国最坚不可摧的屏障。我们的精力有限,以后不要再打探重/庆的事。”   他一向孤傲,淡泊名利,无心去研究官场上的微妙之处。这些年南征北战,在鲜血与征尘中度过几乎从未停歇,这位常胜将军所关注的仅是如何指挥好每一场战役,早日把日寇赶出中国。   副官虽还想提醒,却没敢再开口,这些年,在74军这些官兵心里,这个男人的话早已犹如军令般透着分量。   深邃的眸威严的看了一眼副官:“还有什么事?”   副官摇摇头。这时,勤务兵杨占春走进来,对师座和他各敬了一个军礼。副官点头示意,然后找了个借口匆匆退下了。   “师座。”副官走后,气氛轻松了很多。因为杨占春思想单纯,从不“教”师座该如何在官场上做人。   “师座,这是王家大宅的准确地址。”杨占春找了半天,从衣兜里翻出一张纸片,“我小杨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事情总算办成了,张处长(师座的朋友)答应好人做到底,找个机会出面请您和‘王百万’全家吃饭。”由于小七的伯父在长沙城富甲一方,所以人称“王百万”。   想起小七,师座刚毅的脸上泛起些许温和。前些天张处长向他说起这个姿容、气质出众的长沙姑娘时,他倒并未过于在意,经历三段失败感情已使他心冷,多年征战已使他心硬,党国大局未定,哪有心思谈什么风月?   然而,今天被张处长逼着在理发店“偶遇”她后,他的想法改变了。   只一嗔视,这个和他一样透着傲气、洁身自好的姑娘就闯进了他的心,这一生虽然短暂,却至死未将她放下。   “这幅字画,是送给小七姑娘的。”一向不拘小节的师座,却将临摹好的字画小心的卷起来,交给杨占春,还不忘补充一句,“能送到么?”   “当然,能,师座放心吧!”杨占春十分肯定的拍拍胸/脯,他打算让张处长将它和师座的照片一起交给小七的伯母,由伯母转交小七。   也难怪他能如此胸有成竹,眉如远山目似朗星的师座,再加上这幅笔墨酣畅浑厚的字画,有哪个姑娘能不动心呢?   然而,结果却是谁也没料到的……   ☆、倒霉   小七的伯母不是家庭妇女,平时在文艺界工作,好不容易抽出空闲来找小七“谈心”。看到她正准备出门,连忙将她拦住。   小七甚是可怜,年幼丧父,9岁时又赶上七七事变爆发,日军侵华,为躲避战火离开长沙城举家逃亡,真是那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如今小七长大了,也回来了,可孤儿寡母依然无依无靠。十七年来,伯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多希望小七能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为她遮风挡雨。   “小七啊,你这几天怎么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因为景嫣(小七的闺蜜)快要嫁到外地了,心里感到失落?”伯母笑笑,慈爱的坐在小七身边,“伯母也为你找到了一门好亲事,张副军长颇有社会地位,长得一表人才,能文能武,还……”   “伯母,我还小,不想嫁人。”小七打断伯母的话,当伯母将师座的黑白照片递给她看时,她甚至极不情愿的别过了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伯母展开师座的字画,“这是张副军长专门为你临摹的,你好歹看一眼!一个战功显赫的军官,书法水平能完全不逊于名家,这是多么可贵啊!”   看得出来,伯母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可是小七却始终没回过头,仅仅当伯母提到“军官”两个字时,略微皱了一下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伯母好说歹说半天,小七却连照片都不看一眼。她无奈的摇摇头,这门亲事再好,多半也只能作罢了。   其实,小七不是那种宁死不嫁达官贵人的清高女子,也不是不替伯母和家族着想的孤傲豪门千金。只是最近太倒霉了,由于经常光顾的糖果铺倒闭了,爱吃糖的小七只能乘黄包车去城西乱糟糟的市集买,每次去买糖果的时候,身后总是远远跟着一些城里的小伙子。   也难怪,现在长沙城暂无战事,小伙子们的心思从生存和温饱转移到了找个漂亮的女朋友上。小七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家世,都无疑是他们最仰慕的人选。小七却相当反感这群知识浅薄、胸无大志的小伙子,正唯恐避追求者不及,怎么可能情愿接受什么婚事的安排呢?   ……   傍晚,黄包车载着小七穿过灯火阑珊的街巷,匆匆赶到城东一栋宅院。这里是小七的闺蜜景嫣和景华的家,这对双胞胎姐妹是她在长沙城最好的朋友。   迎接她的却只有景华:“小七,你怎么才来?下午的时候,姐夫家的迎亲车已经把景嫣姐姐接走了!”   景华比小七大两岁,善良美丽。和温柔可人的小七不同,她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性格。   小七手里的糖果盒跌落在地上:“倒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买礼物了,好歹能赶过来陪景嫣姐姐最后说几句话……”   景华“噗嗤”一声笑了,一向心直口快的她安慰小七:“景嫣姐姐又没死,说不定春节的时候就能回长沙探亲呢。对了,就算是去城西买礼物,也不至于这么迟,你是不是出门晚了?”   “别提了,都怪那个什么张副军长早不提亲晚不提亲,偏偏在这种时候……”小七沮丧的塞了一颗糖到嘴里。   “怪谁?”   “一个副军长。景华,你说说,这个人已经坐上副军长的位置了,会不会很老很丑?”   “额……这倒是十有□□,年轻军人坐不上这么高的职位。”景华点点头,却补充一句,“不过在我心目里,政府(国民党)的军官都很有地位、很威风呢。”   小七一脸不太认同、却又无话反驳的撇了撇嘴。   ☆、平行   几天后,城郊。   一个英气逼人的军官正在策马驰骋,目光深邃,面容冷峻,怒火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他打过无数次胜仗,是战场上让敌人闻名丧胆的悍将,从未输过,却竟然“败给”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   小七伯母的原话是:“张处长,实在抱歉了……小七这孩子性格倔强,但凡入不了眼的人,削尖了脑袋都入不了。我把照片和字画转交她的时候,她看都不看一眼……唉。”   当张处长向师座转达这番话的时候,师座的脸顿时沉得可怕。这么多年他一心征战,还从未如此用心的对待过一个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小七的眼里,他竟然如此入不了眼?   “师座,我74军一直按照您的部署加强训练,从未懈怠,近期将会抵达南京接受委座的检阅。到时候无论有没有战事,恐怕您都要赴南京接受委座的新安排。”副官骑马追过来,向他汇报。   “好。”师座克制住怒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师座,每次接受检阅的时候,您威风凛凛,部下的战士们也个个骁勇强悍。委座经常称赞,我74军不愧为他手下最精悍的一支王牌铁军……”副官兴致勃勃的说着,却被师座淡淡打断。   “一支军队是否强悍,是具体到每一场战役能否完胜,胜利的情况下歼敌多少,己方又损失多少,不是称赞出来的,是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出来的。”师座拍了拍副官的肩,“耀宗,你经历的战役尚且不多,这次回南京后还要多历练。”   这个叫钱耀宗的副官本想逮住时机拍拍长官马屁,却讨了个没趣,只能点点头:“是,师座!”   师座又驰骋了一会,若有所思的掉转马头:“长沙很美,我也确实在这里休整太久了,今后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夜里,师座回到住处,挥笔写下了大大的一个“忍”字。   小七不是敌人,只是个带着些骄傲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透?   既然随时有可能回去,那就最后尝试能否走进她紧闭的心门。既然喜欢她,那就尝试容忍她。   当然,感情的事情终究无法勉强。如果实在无法走进小七的心,师座也不会强求,毕竟他不喜欢勉强别人。   何况他们的身份和经历差距太大,犹如行走在两条平行线边缘的人太难相交。   ……   自从小七“不识好歹”的拒绝师座后,伯母就更为她的终身大事发愁。虽然十七岁确实还小,但对于这对漂泊多年的孤儿寡母来说,没什么比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更能让亲人安心的,尽管小七的母亲也并不太愿意女儿过早嫁人。   小七只是个不喑世事的女学生,但家世好,而且容貌出众、气质不俗。前来求亲的人一时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长沙城中的显贵。   小七却烦了,有时来不及一一拒绝,干脆称病闭门不见。她是小七,不是小猫小狗,可以随便找一个没感觉的人交付终身。   “小七,心太高了可未必是一件好事!如果你实在看不上这些人,不如重新考虑张副军长,伯母觉得他比这些人强太多了,你觉得呢?”房门已被小七反锁,伯母站在门外大声询问。   小七皱眉:“我就是不要嫁给他,这种军官杀戮太多,会把我也杀掉!”   “你……他杀戮再多,杀的不都是日本鬼子吗?”伯母无奈的摇摇头,“你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真让人猜不透啊!”   小七悄悄走到门边,耳朵轻轻贴到门上,听伯母走远后,胜利的笑了笑。其实,所有回绝的话都是借口罢了,如果前来求亲的人不让她觉得反感,她至少会考虑考虑。   傍晚,窗子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小七吓了一大跳,难道有谁求亲不成,要来硬的?   ☆、灯会   “别怕别怕,是我!”少女熟悉的声音传来,小七舒了一口气。从窗子跳进来的是她的闺蜜景华。   “小七,就算不想嫁人也没必要闷在房间里不出去呀。你看你,眼睛都肿了,是哭的吗?”景华关心的擦去小七的眼泪,像个大姐姐,“今晚城里举行灯会,我们一起去参加好不好?”   本来正在为亲事发愁的小七一听到灯会立刻精神了起来。上一次参加灯会还是在她4岁的时候,父亲带着她去的。那时太小,对灯会唯一的记忆就是那甜甜的糖人。   ……   夜里,华灯初上。小七和景华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们一会为滑稽的表演高声叫好,一会为美丽的花灯所震撼,好吃的塞了满嘴提了一手。小七只有和景嫣、景华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如此放肆,因为她们是闺蜜,一声姐妹大过天不过如此。   “看!景华!糖人!是糖人呢!”小七拉着景华飞奔向那卖糖人的小小摊位。与理发师不同,卖糖人的师傅并没有换,尽管他那本就苍老的脸上又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他的笑容依然古朴,看上去暖暖的。   “老板,你这里所有的糖人我都要了!”这时,走过来一个穿着国军军装的年轻小伙子。   “哪里跑来的不知趣的小子,敢和我王大小姐抢吃的!”小七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却对老板笑道:“那我只好改天再来了。”   “不必了,不必了!”小伙子急匆匆的翻了个大白眼,“这锅碗瓢盆和糖浆我都买下来了,小姑娘,你以后也不必再来了。老板,你看这么多够不够啊?”说着,他拿出一摞崭新的钞票。   老板笑着说:“有钱赚是好,但这位小姐我看着面善,让我为她再做一个糖人吧。”   小伙子怒了:“老头,给脸不要脸了啊?王大小姐喜欢糖人,我们副军长就是要买下全城的糖人。你懂么?”   听到“副军长”三个字,小七满心的不悦。“真霸道。”她嘟囔一句,正欲扭头走开,却见那日理发店偶遇的男人就在身后,一脸威严:“占春,不得无理!”   小七一惊。   勤务兵杨占春倒也知趣,忙给小七和老板赔不是,又对那军官尴尬的笑了笑:“师座,我小杨这不是全为了您的终身大事吗?我打听过了,这王家小姐喜欢糖人,我就把全城的糖人都买下来,到时候她买不着,师座再亲自送她一个。别说是王小姐,就是我小杨也动心了,一准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哈哈哈哈!”   “凭你是谁,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欺负百姓,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师座沉着脸,他深知杨占春的用心是好的,但刚才的做法简直相当于欺压百姓,犯了他订下的军规。   杨占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算了景华,我们走吧。”惊诧过后,小七扭过头,拉着景华就走。却由于走得太急,钱夹跌在了地上,很快淹没在混乱拥挤的人海中。   ☆、追杀   小七怎么也想不通,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张副军长就是她在理发店偶遇的那个男人。在杨占春喊他“师座”之前,她完全没把这两个同样令她讨厌的人联系在一起。   “小七,那边有在花灯上题诗词的,我去看看热闹!”正心不在焉,景华已经挤进旁边凑热闹的人群里了。小七对读书和诗词不太感兴趣,于是继续向前走去。   “猜骰子了,一文钱一次——来碰碰运气吧,买大还是买小啊?”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吸引了小七的注意,因为这是旁边号称已营业超过百年的赌场趁灯会推出的活动。小七记得小时候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母亲就会带她远远绕道,告诫她十赌九输绝对不能沾。   小七好奇,停下来围观。却见连续赌了几局,大部分人买大的时候,开出来的是小;而大部分人买小的时候,开出来的却是大。   “果然有蹊跷。”小七摇摇头,正打算走开的时候,赌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孩浑身是伤,惊慌的跪在小七面前,脏兮兮的小手扯住她的旗袍裙摆:“大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爹娘欠了好多赌债……这里的叔叔们天天打我,还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小七心里一酸,如果将来自己有孩子,必定捧在手心里呵护,也不知是谁家的赌鬼父母这么狠心,还不清债就拿无辜的孩子来押。   小七把小女孩护在身后,拦住追赶过来的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你们打算把她卖多少钱?我买。”   为首的壮汉伸出一根手指:“哼,一根大黄鱼(金条),你有么?”   “怎么没有?我用50银元抵,你们放她走!”小七说着,低头翻钱夹,却怎么也没翻到,“我的钱夹呢……”   壮汉狞笑一声:“你倒是拿50银元抵啊,银元呢?”他靠过去,拧了一把小七的脸蛋,“小美人,其实用你来抵也不错,嘿嘿嘿……”   话音未落,他就重重挨了小七一个巴掌:“无耻,下流!”   壮汉捂着脸,恼怒的瞪着小七。作为地头蛇横行霸道惯了,他根本没料到这年轻姑娘敢在众目睽睽下扇自己。   “把她也一起抓回去,狠狠的打,然后卖到附近窑子去!”壮汉凶恶的朝小七一指,身后其他几个壮汉举着棍棒狞笑着逼向她……   小七和小女孩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小女孩倒也机灵,明白小七的意思。   也就在棍棒挥落的瞬间,两人分头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妈的,给我追!”   ……   不知逃了多久,感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尽管大声呼救,逛灯会的人们却都比较冷漠,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小七穿着一双白色高跟鞋,跑得并不快,逃上一座挂满花灯的桥上时,眼看和“追杀”过来的壮汉距离越来越近了……   “不……不许过来!”小七一步步向后退,她已经吓蒙了,并没注意到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们此时正看向她身边不远处,眼里划过了惊恐,脚步也停滞了……   当几个穿着国军军装的士兵从小七身边奔过去摁住壮汉时,小七却已经退到大桥边缘,收不住脚步、控制不住平衡,惨叫一声,整个人从桥上坠了下去!   ☆、落水 作者有话要说:  注:钱耀宗这个人是某漓虚构的,没有原型。74师个个英雄,没有这种败类。   坠桥的瞬间,一片惊呼声中,小七隐约听见那几个国军士兵在喊“师座,不要”,伴随着先后两声“扑通”,寒冷刺骨的河水中,师座坚实的臂膀紧紧搂住了她。   冬夜的水温极其冰冷,只有师座的身体尚存一些余温,小七突然不愿离开师座的怀抱了,这个念头却只存在一瞬间。   “男女……授受……不亲!”她挣开他的臂膀,狼狈的向旁边游去。游了一会,却由于不擅水性,连续呛了好几口水,拼命扑腾着,却向水底沉去!   冷水漫过头顶的时候,迅速涌入了小七的鼻腔,她只觉得一阵窒息,绝望的感觉传遍全身,此时她很想向师座求救,却只能拼命挣扎着,已经发不出声音……   ……   东方已破晓。   昨晚灯会狂欢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国军严查长沙城的赌场、妓院时,士兵们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营业者们心虚的辩解声。   “必须彻查。我会写封信给委座,说明长沙的情况。”书房里,师座深邃的眸锐利的扫了一眼副官送上来的调查结果。   “师座,这……这样恐怕不太好,您在长沙休假,却干预长沙的政事,万一传到李天霞长官那里,恐怕又要对此事做足文章……如今74军军长的新人选还未定下来,这可对您非常不利啊……”其实,这副官钱耀宗这么说是有私心的,他有远房亲戚在长沙城经营了几家妓院,他每次来长沙的时候也偷偷光顾。   “耀宗,只要有仗打,我张灵甫不在乎能否当军长。长沙是大城市,如今已民国多年,这些封建坑害人的场所数量仍如此多,不知已害得多少人沉沦其中,胸无大志,甚至卖儿卖女!这些所谓的黑道在我政府军势力外猖獗,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如果再不遏制,必激起百姓更深的投共情绪,对委座的大局也是不利的,你明白么?”   师座坦荡、透着威严的目光令钱耀宗一慑,毫无办法,他只能点点头:“属下明白。”苦着脸接过调查结果,继续去彻查了。   ……   “阿嚏……这是哪?”、“我已经死了吗……”   昏迷了一段时间,小七吐出了好几口水,昏昏沉沉的说出这两句话后,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到墙壁上悬挂的青天白日旗图案和那个颇具书法底蕴的“忍”字时,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难道是……张副军长救了我?”   过了一会,师座带着一个军医走进来,他们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恶意。   军医为小七看过病后,认为她并无大碍,只是受凉染了些风寒。师座点点头,让军医出去了,疲惫的脸上总算少了些担忧。   “王小姐,你休息好后,我让占春送你回家。”师座的语气淡淡的,很礼貌,并没趾高气扬或迫不及待的告诉小七,是自己救了她,他本就不是喜欢邀功的人。   “阿嚏……不用送了。”小七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自己乘黄包车回家就行。”   “你出门不带钱夹,那个仆人也不在身边,难道要赊账么?”师座笑了,小七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钱夹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   ☆、心思   “我……我没出门不带钱夹。还有,景华不是什么仆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小七皱皱眉,原本一直以为高官必定很会察言观色,没想到张副军长这么不会“看人”。   一路上,杨占春不停向小七道歉,他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了,才想出买糖人那个歪点子。   “小七姑娘,这些天我小杨实在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做师座的勤务兵有七八年了,遇到你以前从没见他主动追求过哪个女人,更没见他对女人这么用心过!可是他送给你的字画,你连看都不屑看一眼。”杨占春撇撇嘴。   “额,我不太愿意接受他送的礼物,我不喜欢他。”小七性格倔强,一旦爱上就必定会死心塌地一辈子。但对于没感觉的人,绝对不肯随随便便凑合。   杨占春毫无办法,无奈的叹了口气:“爱情这东西还真是奇妙,小七姑娘,你什么也没做,可师座自从见到你第一眼似乎就爱上你了。而他对你这么好,你却始终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实在……”   杨占春啰啰嗦嗦又说了很多,小七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眨着大眼睛若有所思,心里一直在回想灯会这天发生的事——张副军长对欺负百姓的行为极反感;明明是他不顾危险救了她,却不“邀功”;他明明很喜欢她,却不强迫她……   “看来,是我以前误会他了,他倒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   夜里,小七做了一个梦,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她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在荡秋千,那秋千的绳仿佛来自天上,虚幻缥缈。小七愉快的笑啊唱啊,孤芳自赏顷刻天地小。   忽然那绳却断了,小七从高空坠/落,无助绝望之际,一个坚实的臂膀接住了她。落英缤纷中他的脸那样清晰,眉如远山目似朗星,一阵陶醉使她脸颊绯红,那人就这么贪婪的看着她,直看到她不知所措,笑着走开了。   小七醒来,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她知道,这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已经开始走进她的心里了。   ……   经过这些天的彻查,长沙城的赌场妓院比以前收敛很多,这件事传到了某些好赌或好嫖的官员那里,确实颇多微词,但长沙百姓的民心却有所回归了。   这一天,沉稳威严的师座背着手,看着挂在墙壁上的那个“忍”字。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泛着温柔,久经沙场的他眸光一向是锐利的,只有在想起小七的时候眼里才会出现这种柔情。或许,深深爱上一个人就是如此,任你如何威风凛凛、心硬如铁,展现给爱人的永远是最温和的一面。   温暖的午后,在张处长举办的宴席上,张处长向小七的伯母劝酒:“再干一杯!王太太,请问你今年贵庚?”   伯母如实回答:“32。”   张处长连忙说:“来来来,我们张副军长和你同岁,还是你们干一杯吧!”   举杯推盏间,小七微微皱眉,很仔细、很仔细的看向师座。   他有32岁?   难道自己的眼睛会欺骗人么?这个男人看上去怎么也不像超过三十岁的人。   这时,师座和她四目相对,一向沉稳、很少脸红的他却顿时脸红了:“咳,其实……”   ☆、礼物   “其实什么?”小七眨眨灵动的大眼睛。   其实张处长擅自帮师座少说了几岁,他深知师座为人坦荡,不喜欢向别人隐瞒什么,担心小七不能接受他的真实年龄。   “咳,咳……”张处长不停向师座使眼色,急得快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其实……”师座唇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我们扯平了,理发店的事以后别再放在心上了。”他的言下之意是,那天在理发店我无礼凝视着你,而今天你也很无礼的打量着我看,算是扯平了。   “装神秘。”小七嘟囔一句,揉揉眼睛,她还以为师座会告诉她,其实张处长是在开玩笑,他只有二十几岁。   宴会结束后,师座送给小七一份礼物,小七一看就知道是糖盒。这盒糖包装很精致,尽管刚才在宴会上已经吃饱,但她从来抵抗不住糖果的诱惑……   “不许拆,回家再打开。”师座这句话习惯性的透着些威严和命令,小七听上去很不自在。   “为什么命令我呢?”她嘟囔一句,“我又不是你的士兵……”抬眸,眉如远山目似朗星的师座,凝视着她的目光却是暖暖的。四目相对,小七心里的反感突然烟消云散了。   “我的这份礼物是送给你的,只送给你。不是送给她们的,不允许其他人分享。”师座的目光移向不远处围绕在小七伯母身边玩耍嬉闹的几个女孩子,他常年征战沙场,性情直爽,有什么心里话就会说出来,倒也不避讳。   “她们……”小七顺着师座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几个女孩子似乎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不太高兴的冲她撅了撅嘴。   “分给她们吃几颗怎么了?她们可是我的亲姐妹。”小七仍嘴硬,心里却泛起一阵温暖。她年幼丧父,又在大家庭中长大,从来没有人把爱仅仅留给她一个人,“……张副军长,谢谢你的礼物,我先回去了,这盒糖我到家再拆。”   小七提着糖盒离开了,师座一直目送着,直到她身穿淡蓝色礼服的身影彻底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   傍晚,小七将房门锁好,这才拆开礼物。   这种糖虽然不是很贵,却是她最喜欢的口味,比起为了引起她重视的富家公子们送来的奢侈品,小七更喜欢师座这份“薄礼”。   糖盒里有一张卡片,用钢笔写着三个字“赠小七”,落款是“灵甫”。很明显送礼物的人不仅知道小七喜欢吃糖,还在暗示她没必要太见外。   “伯母说过,张灵甫将军的字写得很好看,果然是这样……”小七将卡片收好,塞了一颗糖含在嘴里,“可是他很不会揣摩人,估计又是杨占春想出的点子。”一想象杨占春附在一脸威严的师座耳边,神神秘秘的告诉他该送什么礼物最合适,师座恍然大悟的听着……小七就不禁掩嘴坏笑起来。   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得木窗和木门都吱呀作响,紧接着响起附近居民惊慌的喊叫。   “难道是日本鬼子的飞机来轰炸了?不太可能,日本鬼子早就撤出长沙城了……”   小七连忙跑到窗边,只见不远处那栋宅院已经完全被烈火吞噬,伴随着滚滚浓烟,把半边天空都渲染得血红。   猛然,她意识到什么:“不!起火的方位是景华的家……”   “景华——”小七顾不上危险和家人的阻拦,匆匆跑出去,加入到救火的人群中!   ☆、天谴   猛火被扑灭的时候,景华家已烧成一片废墟。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提着水桶担忧的站在旁边,也有人幸灾乐祸的小声议论着:“简直是灭门之灾啊!你们说,岳家是不是经商不本分,遭到天谴了?”   小七瞪了一眼旁边窃窃私语的胖女人:“岳家已经这么惨了,你再敢说风凉话,早晚会遭到天谴的。”她放下手里的桶,默默走到景华身边。   此时的景华已经完全没有大大咧咧的样子了,她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瑟缩着蹲在家的废墟上啜泣着。   火光褪去后的夜空又恢复了一片漆黑,月光惨淡,更加渲染出死亡。   小七的目光缓缓移向不远处的几具残缺不全的焦尸,它们僵硬的躺着,散发着浓烈的焦糊味。半天前它们还都是景华活生生的亲人,有时候,死亡就是这么真实而残忍,让人猝不及防却只能强忍着巨大的悲愤承受。   “小七……我爹娘是本分老实的生意人,从来没和谁结过仇……哥哥们也与人为善。”景华啜泣着,眸里全是痛苦和不解,“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一定要弄死我全家!到底是为什么!”   “景华,你冷静一点,你有没有受伤?”小七突然想起什么,“会……不会是景嫣姐姐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话刚出口,她后悔了,在她的印象里岳家最老实的就是景嫣。景嫣乖巧文弱,唯一的爱好就是阅读诗书,从来不惹事。   “如果真的和姐姐或姐夫有关,我希望他们能回来和我解释清楚……小七你知道吗,今天多像我岳景华永远醒不来的一场噩梦!全死了……全死了……”突然,她瑟瑟发抖的搂紧小七,“我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家被大火吞没了……你能体会到这种绝望吗?爹娘和哥哥们被抬出来的时候面目全非,呜呜……我只能通过手表和首饰辨认他们的身份……”   小七被她搂的几乎喘不过气,却仍一直安慰她:“景华你冷静一点,现在需要做的是让他们入土为安!这段时间你先搬来我家住吧,我伯母心地善良,肯定会对你像亲人一样的……”   景华摇摇头,很快却又点点头,如今也只能暂时寄人篱下了。她只希望姐姐和姐夫能尽快赶回来,告诉她家里遭难到底和他们有没有关系,然后带她离开长沙城这个伤心地。   ……   几天后,岳家的爆炸原因还是没能查清,景嫣和丈夫也没回来处理丧事,“天谴”的说法却传开了,这让景华和小七完全不接受。   岳家人这么善良本分,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遭天谴呢?   每当看见小七闷闷不乐的时候,妹妹们总会摇摇她的胳膊:“小七姐姐,生闷气会老得很快的!”   这一天,小七独自坐在书房里沉思,越想越觉得蹊跷,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景嫣和丈夫为什么不回来?   “好像人间蒸发了般……”小七嘟囔一句。   这时,胳膊被人摇了摇。   “唉,一边玩去!”本来就支离破碎的思路突然被打乱了,小七不耐烦的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妹妹们,而是杨占春:“小七姑娘,我和师座打了个赌……看来还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人思路宽,我小杨赢了,哈哈!”   “什么赌?”小七抬眸,只见高大威严的师座持着手杖,穿着一件黑色狐裘大衣走了进来。   ☆、蹊跷   这是小七第一次见张灵甫将军穿除了国军军装外的衣服,少了些威武和严肃,却多了些桀骜。他本就刚毅、沉稳,黑色正适合他。   她的目光移向他的手杖,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个传闻:张灵甫将军现在所用的手杖是缴来的日军战利品。   对于这位铁血军人在八年抗战中指挥过多少次胜仗、杀过多少日寇、负过多少伤,小七几乎一无所知。只听伯母说过,这个几乎完美的男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跛腿,在抗日战场上,敌寇的子弹深深打进他的右膝,造成了膝盖严重骨折。   “如果伯母不说,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的腿有什么问题……”小七心想。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停在他略有些僵直的右腿上,很快意识到这样是有多不礼貌,连忙收回目光。   “小七姑娘?”这时杨占春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其实,也是我小杨太无聊了才提出来的……拿你打了一个赌。”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拿我打赌?”小七收回思绪,听杨占春这么说很不悦,“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能拿我一个姑娘开玩笑呢?”   “你想歪了。我和师座赌的是,你待在书房里坐了这么久,还不允许打搅,是否在专心读书……”杨占春撇撇嘴,见师座走到面前,不再说话了。   ……   其实,小七确实不太喜好阅读,这间书房里珍藏了很多历史书籍,是因为她从小就喜欢听历史故事。   她揉了揉发疼的头:“我还哪有心情读这些破故事?岳家的人惨死后还要被污蔑,我最好的朋友景华每天以泪洗面,家里遭受灭门之灾,景嫣竟然没回来奔丧,也没和景华联系,简直不知道是生是死!”   “《庄子.至乐》里,‘画龙画虎难画骨’下一句是什么?”师座翻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一本书籍,看似无意的问。   “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对岳景嫣这个人了解多少?”   “我……”小七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和景嫣景华的友谊、这对双胞胎姐妹的性情、岳家莫名其妙遭到的“天谴”大致告诉了师座。不知为何,她愿意对他倾诉。   “岳景嫣的父母兄长老实本分,不代表她和丈夫老实本分。”师座合上书籍,“一场人为的爆炸,长沙政府查不出任何破绽归咎为‘天谴’,绝对没这么简单,今后你离这对姐妹远一点。”他郑重的凝视着小七,黑曜石般的眸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小七气坏了!自己费尽口舌对他倾诉半天竟然换来一句“离她们远一点”,连半句同情的话也没有,更别提帮她查清楚爆炸原因了。   “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和景嫣景华划清界限,我心里有数,我现在最必要做的事是想办法帮岳家洗冤!”   “万一岳家人里有共谍呢?”   “共谍……”小七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   “你和你的家人都会遭到危险的。”   “万一我是共谍呢?张副军长,你会怎么做?”她抬眸,凝视着他的反应。   “如果你是共谍,或许……”师座似乎回忆起什么很痛苦的往事,脸色顿时沉得可怕,小七还没见过他这幅神情,就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心底结好的伤疤。连杨占春也吓坏了,连忙示意小七千万别再做声。   许久,师座自嘲的笑了笑:“可你不是,也不可能是。”莫名的一句话,让小七云里雾里,觉得很蹊跷。   “很抱歉,王小姐。”没等小七回过神来,师座礼貌的说了句“抱歉”,转过身,“我还有很多文件要处理,就和占春先告辞了。”   他持着手杖,一步步向门外走去,从前都是他微笑目送着小七,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而这一次,他甚至没多看她一眼。   ☆、往事   “万一我是共谍呢?张副军长,你会怎么做?”挂有青天白日旗图案的房间里,师座伫立着,回想着小七的话,凝视着他亲笔写下的那个“忍”字许久。他的右腿受伤后就无法弯曲,站久后会很疼、很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此时心底结好的伤疤被撕开,比这疼痛百倍。   ……   1934年冬,四川广元。   “万一我是共谍呢?钟麟,你会怎么做……”灯火迷离中,女子白皙的手勾上男人的脖子,只轻声的问了一句,随后强忍着后怕,有些瑟缩的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海兰,可你不是,也不可能是。”男人坚实的臂膀搂着她。他们新婚后算得上夫唱妇随,在旁人看来琴瑟和鸣,襁褓中的女儿才刚出生不久。男人认为她是个踏实安分的好妻子,怎么会在意这句玩笑话?   然而,几天后,女子趁着黑夜、男人不在家,手持油灯在他的书房里偷偷摸摸的快速翻找着什么。她熟练的将文件袋拆开,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着……   啪……   伴随着书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慌乱中,她手里的文件袋跌落在地上,她万万没想到不喜应酬的男人会提前回来。   “海兰,你在这里,干什么?”微光中,他一步步,沉着脸走向她,锐利的眸逼视着脸色煞白的妻子,在等着她如何自圆其说。   “钟麟,你平时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很久……我只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比我和女儿更重要。”她试着靠近他,“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男人捏起她的下巴:“我不喜欢好奇心太强的女人。”另一只手刚要拔出枪,伴随着一阵寒风,卧室里女婴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男人心软了一次,松开她:“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不要再进入我的书房。”   然而,一年后,同样是寒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男人却策马飞驰着,身上带着征尘,头脑里全是愤怒。   这一年来,为了无辜的女儿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尽管妻子对军事文件的在意程度似乎比女儿还要高,他却一次次容忍她。   可就在前几天,朋友在聊天时无意和他打趣:“钟麟,你太太可很不安分。你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她在家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几天我还见到她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的走在街上,那人看上去颇有社会地位,你太太不断向他询问着什么,两人看起来可很亲热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男人的脸色顿时铁青,而让他决定不再饶恕妻子的不是“亲热”两个字,而是“询问”两个字。   他冒着凛冽的寒风,连夜从战场赶回广元的家。一推开家门,妻子热情的迎过来:“你来啦……你……”当看清是丈夫后,她连忙改口,“钟麟,你回来啦?真是太好了。”   男人深邃的眸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满桌的佳肴热气腾腾的,他的心却已经冰冷得可怕。   他猛然又回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万一我是共谍呢?钟麟,你会怎么做……”   他苦笑,最后深情而痛苦的凝视了她一次:“这满桌的饭菜,没有我喜欢吃的那道。是不是我在外征战太久,海兰早已忘记了我的喜好?”   她连忙摇头,然而,就在她想找借口辩解些什么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枪响,她柔弱的身躯倒地,血溅了一地。   他狠笑,却笑得凄苦。   ……   女子叫吴海兰,而男人叫张钟麟,就是后来的张灵甫将军。   男人和女子不是没有过甜蜜的时光,但这一切随着女子的可疑身份已经完全一去不复返了。   留下的,只是他杀妻的重罪以及心底深深的伤口。   ☆、钟情   这一天,温暖的阳光斜照进木窗,小七正坐在书房里专注的画着一幅素描。   闲暇的时候她总喜欢往嘴里含几块糖,然后安静的待在房间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少主动出去玩。   虽不擅书法,小七的绘画却可以称得上无师自通,而且想起什么就画什么。素描笔细细的勾勒下,一个威武潇洒的军官形象渐渐出现在画纸上。他眉如远山目似朗星,散发着令人迷恋的英气和威严。   可小七却对着这幅画像无奈的出神:“我怎么又画了他……”想起师座那天冷漠阴沉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将画纸使劲揉成一团扔到一边。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师座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向她走来。或许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的傲气和威慑力,或许是因为他那天冷傲的态度,小七略感压抑别过头。   师座走过去,捡起书桌上一个纸团展开。   “别看,你还给我……”小七一脸尴尬想抢过去,却晚了。   “灵甫记得,那天临走的时候对王小姐说过一句抱歉。如果没有这句道歉,你是不是会把这里全砸了?”师座的眸光缓缓移向书桌上、地上的另外一些纸团,却没生气,反而淡淡的笑着。   小七嘟囔着:“反正你最好别惹我。”发烫的脸颊却早已羞得通红。   桀骜如张灵甫将军,怎能容忍这种类似警告的话从除了委座之外的人嘴里说出来?然而对于小七,他却一再容忍宠溺,不仅因为曾经和吴海兰的那段情劫后他的心变软了些,更因为他确实是真正钟情她。   师座执起小七的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忍”字:“何为‘忍’呢。这个字我写过无数次,却是你让我下了决心,把它悬挂在房间里的青天白日旗旁边,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它有多重要。”他靠近她,自嘲般笑了笑,也不管这个小女子是否能听懂:“那天确实很抱歉,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还是会心痛,如果当时能忍下来,或许就是另一种结局。其实我明白,你说的只是句气话,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更何况同样的罪我决不会犯第二次。”   小七虽然不太明白师座话里的深意,但见傲气如他,能语气如此诚恳的向自己一再道歉,也就不赌气了:“景华的事情你不能帮忙就算了,但是以后不允许再对我摆出一副阅兵的样子,我不是你的部下。”   师座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你一个小姑娘,也见过军官阅兵?”   “我没亲眼见过,但听父亲讲过,我父亲曾在军校读过书,也很喜欢讲故事,他去世后再没人对我讲过那么多好听的故事了。”   “你很思念父亲,对么?”   小七叹了一口气,看着满书架的历史书籍,不禁凝神。   ……   出乎小七意料的是,从这以后,师座频繁的来找她,他参军前读过历史系,擅长讲历史故事。小七最喜欢听故事了,和师座在一起的时候,她感觉久违的温暖又回到了身边。   历史故事没听够,小七问过师座:“灵甫,能不能讲讲你自己行军打仗的故事?说书人说你是抗日英雄,还说74军是政府(国民党)最会打仗的一支王牌军队……”   不知不觉间,“磨合”了这么久,此时的小七已经彻底钟情于师座了,语气里带着些崇拜。   师座却只是微笑不语,他搂紧小七,搂的很紧……   ☆、轻吻   叱咤沙场多年的张灵甫将军早已见惯血雨腥风,而小七还只是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他不愿让她的心沾染太多杀戮和死亡。   小七,傻丫头。   把战场和家分开吧,灵甫只希望你能在我的保护下一直快乐幸福下去,至于所有沉重的东西都由我一人来回忆和担当就好。   “灵甫……”小七小鸟依人般靠在师座宽阔坚硬的胸膛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讲74军的故事,我很好奇。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好奇心太强的人……别不喜欢我,我不问了就是。”她的性情就是如此,要么不爱,一旦爱上了就必定死心塌地的,贪心的享受着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时光。   师座的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   他深邃的眸威严的看向小七,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慌,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哪句话又戳到了这个孤傲男人的痛处?   片刻后,他的唇却在小七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我确实不喜欢好奇心强的人,但除了你。小七,为你写下‘忍’字的那天我张灵甫就告诫自己,既然喜欢你,就该尝试容忍你的一切。”   “灵甫,小七何德何能值得你这么用心?我……你别再对我这么好了,我突然好害怕,等你回到南京以后,我们再也不可能见面了怎么办……”小七微微低下头。毕竟是冬天,一阵寒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   师座见状,连忙脱下黑色狐裘外套,裹在小七身上。他郑重的说:“放心,我回南京的那天不会丢下你,会带上你一起走的,只要你愿意。”   “我……我当然愿意!一言为定,副军长大人不许骗我。”师座一向沉稳,能得到他的承诺,小七的心情放轻松了很多。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轻易。   ……   这些天,家人和朋友们发现原本在闲暇时习惯安静待在房间里的小七,开始拽着师座在长沙城到处游玩。   小七喜欢依偎着师座,走过长沙城的街巷、桥边、风景名胜……她不愿意和师座一前一后走着,只喜欢依偎着他。师座结实的臂膀搂着她,她轻靠在师座宽阔的胸膛上,这种感觉无比踏实和幸福。   这一天黄昏,师座送小七回家,和他道别后,小七推开房间门,却几乎与此同时,景华来了,她又是从窗外爬进来的。   “景华,你下次能不能……敲门进来?”小七很尴尬,想把放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素描藏好,景华却已经一脸坏笑的抢过去。“喂!千万别看,快还给我……”   素描纸上绘着的正是张灵甫将军,景华暗自感叹此人的俊朗,笑嘻嘻又有些羡慕的看着小七:“小七,你说,政府的军官都这么帅、这么威风凛凛吗?赠灵甫……这个灵甫哥哥,就是最近大家议论的经常和你走在一起的张副军长吧?”   小七满脸通红:“好景华,你快别问这么多了。”看来最近她和师座的爱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也难怪,师座高大威严,小七美貌大方,他们依偎在一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好吧好吧,我不问!小七,其实我很羡慕你的,如果我以后也能嫁一个威风凛凛的军官该多好啊……”说起渴望嫁给军官,一向大大咧咧的景华也难免流露出一丝羞涩。   “放心吧,等景嫣姐姐回长沙后,一定会为你挑选一门好亲事,你已经是她唯一活在人世的亲人了。”小七拍了拍景华的肩,尽管景华还是一副假小子的样子,但小七能感觉到,遭受灭门变故之后的她目光里总夹杂着一丝异样。   那丝异样……到底是什么?   ☆、怨愤   景华猛然收起笑容:“小七,请别再在我岳景华面前提岳景嫣的名字了,我恨她……”   迎上小七很不理解的目光,景华苦笑:“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你不仅有这么多亲人的疼爱,还有张副军长的呵护,根本无法理解在一夜之间几乎失去一切,无依无靠,紧接着被唯一亲人丢弃的滋味了。也是我太傻了,日盼夜盼岳景嫣,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人身上,不如自己强大起来,不是吗?”   景华冷冷的笑了笑,笑得很凄苦,小七从未见男孩子性格的她这样。   突然,小七觉得她好陌生,就像披着景华外皮的另外一个灵魂,一具充满怨愤的行尸走肉。   小七下意识想替景嫣辩解一下,景华打断她:“我在长沙已经无依无靠,你嫁去南京的时候……把我也带上就好,现在唯一能带我离开这个伤心地的只有你了。小七,张副军长是南京的大官,肯定认识不少军官,到时候你们为我挑选一个……过得去的就好……”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大大咧咧中略带羞涩的样子。   “景华,其实灵甫这些年一直在征战中度过,而且不太喜欢交际,熟识的军官恐怕不多,恐怕……”看着景华渐渐沉下来的脸,小七想解释一下,不是自己不愿意帮忙,“其实我和灵甫……”   这时,房门却被重重的敲了几下:“小七,你一个女孩子家,一口一个‘灵甫’还要不要脸?谁说你就快要嫁给张副军长了?你们的婚事我没同意!小七,快把门打开,你不是不喜欢张副军长吗?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   小七和景华相互使了一个眼色,把那张素描画快速藏好,不太情愿的打开门。   “娘……”小七忐忑的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母亲。   小七母亲美丽优雅,穿着一身淡雅的旗袍,然而不同于往日的温和,这一天她板着脸,一副焦急愤怒的样子。   “岳小姐,请先出去一下。”一向待客有礼的小七母亲,沉着脸示意景华立刻离开。   “小七加油,一定要带我去南京见见大世面……”景华临走前不忘补充一句“带我去南京”,小七母亲的脸色更难看了。   “小七,你才十七岁,还在念书,我和你伯母谈过了,她不会再逼你嫁人了。”   “可是我……我想嫁给灵甫。”小七的语气里透着些倔强,“灵甫说过,他愿意容忍我的一切,而且无论去哪里都不会丢下我。”   “不行!”母亲回答得很干脆,“小七,长沙城里的少爷们没一个能入你的眼?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这个外地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军人?小七,军队里的人即使再体面,战争一旦来了,性命根本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的跛腿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母亲一向温和,这番话却是几乎歇斯底里喊出来的。小七明白,她如此反对是因为父亲英年早逝后她半生守寡,她爱父亲,但对守寡是怨愤的,不希望心爱的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但是母亲拿师座的“跛腿”来说事,小七不能容忍:“我不许任何人这么说灵甫!如果不仔细看,他的腿和平常人哪有什么区别?灵甫当初为了保卫我们的祖国勇猛冲锋、流血受伤、失去了健康,如果不仅得不到最起码的敬佩,还要成为唯一的缺陷被人指指点点,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啪!”小七的话音刚落,母亲重重扇了她一个耳光。这是十七年来母亲第一次打她,却下手很重,仿佛想把女儿打清醒。   ☆、天虾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一章虚构部分多,某漓很恨李天虾,带有个人情绪。   小七捂着脸,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母亲这一巴掌简直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弥合的伤痕。   其实,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为了让小七“长痛不如短痛”,母亲完全是强忍着心疼摆出这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小七,你什么也不用多说了,从明天开始老实待在家里,直到张副军长离开长沙。”   母亲走后不久,小七房间的门被重重关上了,只不过这次不是从里面反锁,是从外面直接锁上的。   ……   就在74军即将抵达南京接受检阅和新任务的时候,100军的指挥部里,墙壁上高挂着“军人的事业在战场上,部队的光荣是打胜仗”这句听起来够响亮的口号,特制的舒适皮椅上,身为军长的李天霞却饶有兴致的看着手里一本厚厚的相册。   这本相册里全是美女的照片,是他这些年亲自拍下来收藏的,好色成癖、积少成多或许说的就是如此。   晦暗的光线斜斜的打在李天霞还算五官端正的脸上,看上去也算人模狗样的他却微眯眼眸,猥琐而迷恋的□□着,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大虾米,难怪人送外号“李天虾”。   这时,副官走进来,李天霞悄悄拉开小抽屉,将相册放进去锁好后,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衣服,开口询问的却不是100军的正事:“74军副军长张灵甫最近在长沙,又有什么新动静?”   “自从张副军长打压长沙政府军以外的势力后,很多赌场和妓院经营不下去了,有不少同僚和您一样对此很不满啊。估计他后怕人心尽失当不上新军长了,所以最近和湖南省主席薛岳将军联络甚密……”   “什么?张灵甫也学会拢络同僚了?”李天霞差点没从皮椅上跳起来。74军的军长可只能有一个,他做梦都想争取到这个位置,然而师座无论是领兵作战的能力还是在士兵心目中的地位都比他高很多,如果连他唯一的“优势”——拉拢各种关系都学到了,那他岂不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副官有些为难的看着李天霞:“军长,其实留在100军也挺好,不……不是么?都是熟悉的战友,而且您也是军长,地位和74军的军长是一样的……”   “屁话,我在74军待的时间可比在这里久……”李天霞阴险的笑了笑,“你说这些话,是觉得我根本比不上张灵甫吗?呵呵,我李天霞需要的不是和张灵甫地位一样,是狠狠的把他踩在脚底下!也罢,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先出去吧,有张灵甫的新动静随时向我汇报。”   副官离开后,李天霞打开抽屉,捧起那本相册继续翻看了起来。   ……   小七快饿死了。   被关在房间里的这几天,她只喝了一点水,拒绝进食任何食物。她年纪虽小,人却倔强,甚至横下一条心,你们不是阻止我和灵甫在一起吗,我就以死捍卫我的爱情。   连日的饥饿和绝望透支了体力,小七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听见景华在对她喊些什么,然后听见一声冷冷的、透着威严的“出去”,这却不是景华的声音。   “放我走,我要见灵甫……”她无奈的□□一声,却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揽住了自己,“灵甫,是你吗,小七好想念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承诺   师座没说话,只是紧紧揽着小七,被折磨成这样的小七令他心疼不已:“傻丫头,你这是何苦呢。灵甫见不到你自会想办法,如果我再晚来几天,你是不是已经饿死了?”   小七沉默。   如果再也见不到师座了,以她的倔脾气确实会把自己逼死。   此时,小七苍白的脸颊紧紧贴在师座温暖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又能够和师座在一起了,真好,真希望这确实不是自己饿昏了产生的幻觉。   师座说,他已经请湖南省主席保媒,小七的母亲虽然仍不愿意,却在亲戚们的劝说下松口了。   “灵甫,还是你有办法。”小七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小七,我向你母亲承诺过,会用这辈子剩余的时间让你幸福。”师座不是擅长花言巧语的人,由于长年在军中生活,也不擅哄女孩子开心,这句话完全出自真心。   “嘻……我还以为堂堂的副军长大人为了救我这个小女子,是学景华从窗子爬进来的。”多日的愁苦烟消云散了,小七“噗嗤”一声笑了。   不料,听见“景华”两个字,师座脸却一沉:“小七,岳景华确实是你在长沙城最好的朋友么?”   “是啊,怎么了?对了……景华刚才是不是来过?我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   看着小七迷茫的样子,师座欲言又止。   景华刚才确实来过,却是来抱怨寄人篱下的不满和被孪生姐姐抛弃的痛苦,她恨命运的不公平,咒小七永远得不到幸福,最好永远不要醒过来才好。   这些话却被随后走进来的师座听见了,面对他透着威慑的逼视目光,景华连忙解释,她只是气恼小七不愿带她离开长沙,发泄一番,并无恶意。   当景华鼓起勇气恳请师座带她离开长沙时,师座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声“出去”,要强的景华再也没脸待在这里了,哭泣着跑了出去。   “没怎么。”师座转移话题,他不愿这个所谓的“朋友”污染了小七的心情,“放心吧,小七。今后只要灵甫活着,就会一直保护你,不会给任何人欺负你的机会,除非我死了。”   小七一脸满足的点点头:“我记住了,所以呢,为了不受欺负,小女子会天天恳求老天爷让张灵甫副军长比我活得更久……”话音未落,师座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傻丫头,老天爷说,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紧接着,师座沉稳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   小七转过头,两人相视一笑,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全是深情和幸福。   ……   景华不辞而别了。   小七觉得很蹊跷,她前几天还希望自己能带她去南京结识军官,如今自己和张副军长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她为何却突然离开了?   “奇怪,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说……”小七塞了一颗糖到嘴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景华对我说过,她恨景嫣姐姐丢弃了她,所以绝不可能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跟景嫣姐姐走了……你们说,会不会是岳家的仇人绑架了她,想斩草除根?”想到这里,小七顿时着急了起来。   妹妹们倒不急:“小七姐姐,伯母和张副军长都说了,景华姐确实是被景嫣姐接走了,没打招呼是因为你一直昏昏沉沉的。你就踏踏实实做你的新娘子吧,到时候记得给我们寄喜糖就行!”说着,她们趁小七不注意,从她的糖果盒里抢过几颗糖。   “喂,你们敢‘偷袭’我,还敢抢我的东西吃!别跑……”小七和妹妹们嬉闹起来。   之后的几天,小七一直忙于筹备去上海结婚的事,被幸福拢罩着的她没再继续深思景华离开的蹊跷。   可事实上……   ☆、远走   事实上,景华跟着钱耀宗去重庆了。   那天,她恳请师座回南京的时候顺便带上她,却遭到了毫不客气的拒绝。师座冰冷的眸光里透着威慑,身为军人他不喜欢绕弯子,很明显是示意景华,你这种“朋友”以后离小七越远越好。   从小七房间跑出来后,景华躲在院子的老树下哭泣了很久,引起了即将去重庆学习、前来向师座辞行的钱耀宗注意。   对于景华的美貌,钱耀宗可是觊觎已久。   两人一拍即合,由钱耀宗带景华去重庆结识“大官”。但钱耀宗毕竟是前去学习的,带上女人名声不好。更何况,小七如果知道了,十有□□会挽留景华。   “不如你给小七姑娘留信一封,就说岳景嫣来接你了,你再也不回长沙了,好不好?”   “没这个必要,我已看透,小七和岳景嫣根本就是同一类人!何况,这个小七她已经很幸福了,有什么资格继续干预我这个不幸人的决定?”   话虽这么说,毕竟有求于钱耀宗,景华还是按照他说的向小七的伯母匆匆告别,然后趁着夜色离开了小七家。   小七,从我踏出你家门的这一刻开始,我们已经不再是朋友了,长沙留给我岳景华的只有绝望,我发誓永远不再回来了。   小七,你等着瞧,我必定嫁一个比张灵甫将军更优秀的男人。等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必定风风光光的把你踩在脚下!   ……   1945年2月,正是冬季最寒冷的时候。颠簸中,一列火车从上海驶向南京,寒风从车的缝隙中渗进来,小七倦缩在上铺,睡梦中身体仍然微微发颤。   然而,她的梦境中,却仍是上海金门大饭店的灯火璀璨。她穿着一套洁白的婚纱,手捧花束,那双白色高跟鞋虽不太合脚,却衬得本来就气质不俗的她更加高贵。在宾客们的祝福声中,她走过铺洒着玫瑰花瓣的红毯,淡淡的花香中一脸幸福的走向爱人——高大威严、英武潇洒、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的张灵甫将军。   平时常穿军装和黑色大衣的师座,结婚这天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少了些军人的杀气,却多了些儒将的风范。他一直深情凝视着她,视线从未移开,直到她在满满的祝福声中走到他身边。   他温柔的执起她的手:“小七。”   “灵甫。”她的心里溢满甜蜜,同时下定决心,从这神圣一刻开始,今后无论贫富和生死,张灵甫永远是小七的天,永远都不会改变。   “咔擦——”摄影师按下快门,黑白照片永远记录下了这对新人的幸福。   “天气冷……但是小七的心……好温暖……”睡梦里的小七满足的笑着。由于师座突然接到升迁令,必须立刻赶赴南京接受新安排,这场婚礼举办得太仓促了,但小七仍然觉得无比幸福。   爱吃糖的女孩子最喜欢漫长的甜蜜,但爱吃糖的小七觉得,她最喜欢的是张灵甫将军这个人,而不是一场豪华、漫长的婚礼。   火车经过一段凹凸不平的山路时,突然猛烈的颠簸了一阵,把小七从美梦中惊醒。   头顶是摇摇晃晃、感觉随时会掉下来的火车顶板,耳畔是火车疾驰发出的轰隆声夹杂着勤务兵杨占春的呼噜声。   小七扭过头,只见杨占春就睡在对面的上铺,睡得很沉,呼噜震天响。其实很多军官是不愿和最普通的士兵同吃同住的,但是师座一向爱兵如子,从来不理会这些所谓的官兵有别。   “小七?”小七正瑟缩着把被子掖严实,下铺传来师座沉稳而有磁性的声音,“你冷吗?”   ☆、任命   确实很冷,小七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却很快摇摇头:“不,我不冷。”如果她说冷,师座肯定会立刻和她调换位置。他腿不好,小七很心疼,不愿意看见他爬上爬下。   师座仍然担心:“上边顶板的缝隙透风,你下来睡吧。”似乎猜到了爱妻的心思,他补充一句,“我腿没事。”   “我也没事,我不冷!我……副军长大人,我好困,你也快睡吧。”小七连忙乖乖躺下,假装打了个哈欠,任师座怎么劝,也没同意和他换铺。   装睡,其实又冻又嘈杂,几乎一夜未眠。   ……   经过一整夜的颠簸折腾,小七总算跟着师座赶回了南京的家。   这次回南京,师座被授予少将军衔,同时继续担任74军副军长兼74军58师师长。党国毕竟是公平的,李天霞之流万般算计、到处拉拢人,也比不上耿直不喜应酬却能征善战、精忠报国的张灵甫将军。   “起来,弟兄们,是时候了。我们向日本强盗反攻。它,强占我们土地,残杀妇女儿童。我们保卫过京沪,大战过开封。南浔线,显精忠,张古山,血染红。我们是74军将士,抗日的先锋,74军将士,抗日的先锋!我们在战斗中成长,我们在炮火里相从。我们死守过罗店,保卫过首都,驰援过徐州,大战过兰封!我们是人民的步兵,爱国的先锋,我们是民族的武力!踏着先烈的血迹,瞄准敌人的心胸,我们愈战愈勇,愈杀愈勇。我们抗战必定胜利!杀!建国必定成功!杀!”   骄阳似火,若大的阅兵场上响彻74军军歌,阵势极为壮观,骁勇的将士们个个军容严肃、慷慨激昂,接受着委座和师座检阅。   “很好,灵甫,很好啊!如果我党国能有十支这样强悍的军队在,即使和谈不拢,也没任何必要顾虑共军了。”对于这支训练有素的王牌军队,委座极为满意。   “对于党国统一中国的大业,学生和74军必尽力,决不辜负校长的厚望。”骑在骏马上军服笔挺、威风凛凛的师座,向委座敬了一个很标准的军礼。   从弃笔从戎进入黄埔军校的那一刻开始,从第一次听到身为黄埔校长的委座演讲的时候,三民主义的思想已经深深烙入了张灵甫将军的心,一次次痛击日寇、视死如归的浴血奋战中他从未忘记。   “很好,74军是我党国的最精锐,一刻也不可懈怠,准备好随时备战!”抗击日寇时,委座也常说这句话,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语气里除了必胜的决心,更透着强烈野心。   “是!”军令如山,师座回答得很坚决。然而不同于抗击日寇时的热血沸腾,他心底深处掠过一丝悲哀——这次真的会走到和自己的同胞对战的地步吗?   但愿不会。终于赶走了日寇,他多希望祖国能和平;终于迎娶了小七,他多希望能陪她在美丽的玄武湖畔执手偕老。   然而,这种悲哀只存在了一瞬间就消散了。   毕竟,在这个铁血军人心里,战争的使命高于生死、高于一切。   ……   “你好,我是小八。你好,我是小八。”夜晚,鸟笼里鹦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小七既新奇又有些哭笑不得。   白天刚进新家的时候,女佣钱妈一听说副军长太太的名字叫小七,吓得连声表示会给这只鹦鹉改名。小七笑着说,她不会介意的,反而觉得很有趣。   十七岁的她初来南京,看什么都觉得很新鲜。同样是家,这栋别墅却不再是她和母亲、伯母、妹妹们居住的大家宅,而是只属于她和师座的小家。   小七在新家里转了一天,却还没看够。这里面积不算大,也不算奢华,却布置得很雅致,墙壁上挂着师座的字画,收藏柜里摆着一些古玩。钱妈告诉小七,鱼缸里的鱼和这只鹦鹉是师座养的,花园里的花也是师座亲自种的,平时师座在军中的时候,就请园丁打理。   小七感慨师座不愧是儒将,这里看上去就像文人的家宅,如果不说,谁也不会想到它的主人是个骁勇善战的悍将。   “杨占春好像提过,灵甫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还摆着一些军事模型。但是没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任何人不能进书房,包括亲人……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很感兴趣这些东西。”   正凝神间,鹦鹉小八突然扑腾着翅膀叫了起来:“主人回来了!主人回来了!”   小七连忙迎过去,一整天没看见师座了,实在想念。更何况昨晚的新婚之夜是在火车上凑合的,今晚无论如何也得让他补上。   ☆、交付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一章完全虚构。   午夜时分,微风透过窗帘吹进卧室,不同于火车上渗骨的寒风,这里的风带着丝丝清凉,还夹杂着花园里的淡淡花香,正好驱赶小七浑身上下滚烫燥热的感觉。   刚才的缠绵悱恻使小七迷乱得难以自抑,师座的力气好大,在他的身下她不断娇喘扭动着。这个对男女之事毫无经验的十七岁少女,努力配合着丈夫的动作,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不害羞的要求他赶快补上新婚之夜,至少该多做些思想准备再要求……   扭动,翻滚。   洁白的席梦思大床上,小七感觉周身像被腥红的烈火包围了般燥乱,夹带着细微的疼痛。如果此时开着灯,必能看到她漂亮的脸颊上一片娇羞,完全面红耳赤。   同时,师座温暖坚实的胸膛紧贴在她光裸的身子上,夹带着粗糙和刺痒的触感。由于关着灯,小七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为什么,似乎她接触到的这片皮肤是凹凸不平滑的。   一番猛烈激战后,一小片腥红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小七浑身酸软乏力,娇喘连连。此时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简直像个自不量力的敌寇侵略者,嚣张的发起了攻势,却在师座的猛烈反攻下溃败连连……   “呜呜,副军长大人,小七投降了……你快停下来……”在小七喘息着喊出这句话后,师座停顿了一下,没再继续。   尽管师座的体力依然很充足,完全可以开始新一轮的侵入,但他压抑克制住了。   因为他爱她,也尊重她。   微风轻拂中,他的手指温柔的抚过小七滚烫的身子,他的唇在她的脸颊上、身上轻吻着,就犹如第一次吻她时那般轻柔。   “灵甫……”小七迷恋的任由他抚摸和亲吻。   十七岁这年,她清白的身子终究交付给了深爱的丈夫。虽然太早,但小七一点也不后悔。   只恨没有更早认识他几年。   ……   “哗——”   温水淌过小七白皙的肌肤,渐渐驱散着她浑身的燥热。   经过大半夜的交缠,小七全身酥软,已经懒得多动一下,只想趴在师座坚实的胸膛上沉沉睡去。此时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洁癖确实很严重。   “副军长太太,床单和被褥已经全换新了。”浴室外,钱妈打着哈欠,却没有一丝埋怨。   小七觉得很不好意思,作为一个妻子,她没能让师座尽兴。作为这里的女主人,她更是大半夜使唤钱妈,打扰得她无法休息。   “钱妈,我今晚很过分……是不是?”洗干净后,小七穿着洁白的浴衣从浴室走出来,脸颊一片潮红。   “副军长太太说哪里话,你刚来南京当然有很多不习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钱妈就是。张副军长是老实厚道的人,待我这个老妈子一直不薄,看得出来,你也是善良之人,所以不必太见外的。”   “钱妈,谢谢你。”小七一阵感动,却实在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逃也似的溜回卧室了。   卧室里,师座已经睡去,小七蹑手蹑脚的躺回床上,折腾了大半夜,浑身像散了架般软瘫,搂住师座正要入睡,触感却再次使她困惑:“灵甫的这一片皮肤也凹凸不平,究竟是……怎么回事?”   ☆、伤疤   此时已是后半夜。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斜斜的投在席梦思大床上,刚好能勉强看清卧室里的情景。光滑的肌肤贴着那一大片触感很差、凹凸不平的肌肤,小七再也抑制不住困惑,轻轻掀开被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好奇心不能太重,这句话果然不假。小七颤着身子,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昏暗的光线下,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疤痕透着狰狞,分布在丈夫坚实宽阔的胸膛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膛,想必是日寇的军刀留下的。   由于战地的医疗水平很有限,根本处理不好这种深可见骨的重伤,师座却坚持“轻伤不下火线”,伤口反复感染恶化,这条伤疤显得格外明显,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小七心疼的触摸着师座伤痕累累的胸膛,很难想象,这个铁血军人墨绿色的军装或黑色狐裘大衣下,是这样一副遍体鳞伤、几乎体无完肤的身躯。   “小七,别害怕,灵甫会永远保护你……”这时,师座将小七的手一把扯过来,轻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或许他已醒,或许他仍在睡梦中。   小七鼻子一酸,联想起他残疾的腿,泪水不知不觉的模糊了她的眼睛。之前她只听说师座是令敌人闻名丧胆的悍将,却根本不了解这光芒背后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王牌悍将的光芒背后,是一场场残酷的战争,无数次保家卫国、舍生忘死的厮杀过后,这些伤疤是张灵甫将军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最真实证明。   ……   几天后。   “鱼快死了,花快死了!鱼快死了,花快死了!”每次园丁一来,大鹦鹉小八就扑腾着翅膀乱叫个不停。   “如果没人照顾你,你是不是也快死了?”小七一边清洗鸟笼,一边逗它。   小八猛的甩了甩脑袋,似乎在抗议她这句话,溅得爱干净的小七一身水。   “哎呀!副军长太太,洗鸟笼这种脏活由我来干就好!真的使不得……”钱妈吓得连忙跑过来。   “没关系的,钱妈。这几天灵甫很忙,一大早就回到军中,只有干活的时候我才能不那么想他。”小七接过她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没有任何主人的架子,对师座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也没任何怨言。   自从看见师座身上那些伤疤后,小七对他的繁忙就只剩□□谅了。很难想象,这么多疤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他该多疼,他究竟是怎么在一次次的重伤后活下来的?   没来由的,她突然想起母亲那句话:“小七,军队里的人即使再体面,战争一旦来了,性命根本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小七虽然对母亲的软禁还存在些埋怨,但不再否认母亲这句话了。   只希望老天爷能眷顾,让师座别再受伤了,让他们能平平安安的执手偕老走下去。   “对了,钱妈,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小七问。   却没想到,她随口一问而已,钱妈竟然全身发起抖来:“没……没……副军长太太,我可没亲人……”   ☆、烟火   “钱妈,你不需要这么紧张的,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小七提着鸟笼回到客厅,笼子里的小八也重复着“问一问!问一问!”。   钱妈擦了擦脑门上溢出的汗,尴尬的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我又想家了……”小七叹了口气,“来南京以后,我一直想伯母伯父,想妹妹们……也想我娘。”   “副军长太太,亲人们一定也很想你的,尤其是你娘。”钱妈说。   “我娘很反对我和灵甫结婚,她认为军人的生命属于战场,根本不属于亲人。”小七无奈的摇摇头,“是保媒人来头太大了不好回绝,再加上我一再坚持,她才勉强答应下来的。我离家的时候,所有亲人都来送我,除了她……钱妈,你说,我娘会不会再也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副军长太太,哪有亲娘不要自己孩子的道理?别说是意见不一样了,就算孩子伤天害理甚至以你为耻、忤逆你不认你,他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等你有了孩子,就能体会到这些话了。”   小七点点头,虽然母亲的软禁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痕,但只要母亲还肯认她,她就一定会主动说声对不起,请求体谅。   “对了,副军长太太……除了亲人,你在长沙有没有很要好的朋友?嫁给张副军长以后,你和她们联系过吗?”钱妈试探性的问。   小七点点头,又摇摇头:“七七事变爆发以后,我和我娘就因为战乱一直流离在外,直到去年才回故乡。小时候的玩伴早就失去联系了,除了一对双胞胎姐妹……但最近景嫣景华家横遭大难,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唯一幸存的景华被嫁到外地的景嫣接走后,就再也没和我联系了。”   “啊……真是天灾人祸不可预测啊。”钱妈倒没问起火的原因或救火的过程,看起来她的好奇心倒不重,也不多嘴,又和小七闲聊了几句,就去干活了。   ……   此时已是二月末,新春的气息却仍未散去。南京的夜晚烟火璀璨,玄武湖畔的小路弥漫着迷人的花香,不时有情侣或夫妻执手走过。   尽管路灯昏暗,却能隐约看见地面上飘落的花瓣,小七和师座仍是依偎着行走,师座坚实的臂膀轻轻搂着她的腰,她的头靠在师座宽厚的肩上。   自从被授予少将军衔、回到南京上任以来,师座从未有片刻懈怠。繁忙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抽出空闲,他心里不是自己如何休息、如何拉拢同僚,而是该如何弥补这些天对爱妻的忽视。   一路上,性情直爽的师座一直在认错。此时,他深邃的眸歉疚的凝视小七许久,半真半假的说:“灵甫这些天确实过分,如果小七把我当成亲人,大可以打我几拳解解气。”   “灵甫,小女子说了几万遍了,我一点也不怨你,你不用再一直责怪自己了。”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小七的心情格外好,这一天她特意穿着新定做的绯色旗袍,式样是最新的款式。女为悦己者容,丈夫好不容易有时间陪她,她当然要精心打扮。   当然,不肯打师座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她在南京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她可不舍得在他伤痕累累的胸膛上再加上几拳。   两人深情对视许久,师座突然在爱妻的脸颊上一吻。   “小七,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沉稳而魅惑,小七乖乖的闭上眼睛。   “许一个愿。”他继续说。她心里有疑惑,却照做了。   师座从身后轻揽着她,她有一种很温暖、很踏实的感觉。等他说“睁开眼睛”的时候,小七只见天空上一直在燃放的烟花突然不见了,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天空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现很多束绚丽的玫红,它们拼凑成几个大字,正是“小七,我爱你”。   一时间,“小七,我爱你”仿佛将整个玄武湖照亮。   “送给你。今后,不管灵甫多忙,在军中还是陪在你身边,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淡褪。”师座在爱妻耳畔轻声说,“小七,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认识了一个多月,你是我在百度贴吧最好的朋友,这篇文为你写,这一章向你暂时告别。吴王十七,军训是艰苦的,高中也是艰苦的,记得以我们最爱的将军为榜样好好学习。小漓爱你(∩_∩)   ☆、刺杀   玄武湖面上波光粼粼,不时有小船划过。   师座和小七也乘上了一艘船,小船上的油灯很暗,但绚丽的烟火却照耀得四周犹如白昼。   年轻船夫卖力的划着桨,他脸上、身上的几道疤和胳膊上一小片被子弹擦过的痕迹不算明显,却引起了师座这种久经沙场的职业军人留意。   师座黑曜石般的眸微眯,笔挺的坐着,脸庞上是一贯的沉稳,倒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灵甫,我们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好不好?”小七依偎着他。   师座的眸光移向爱妻,转为深情,搂了搂她的腰:“告诉我,刚才对着烟火,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你的74军再也起不到作用了。”看着师座有些沉下来的脸,小七坏笑,“副军长大人别生气,我的意思是,希望日本鬼子被赶出中国以后就再也不要有战争了,我们就能多些时间在一起。将来世道和平,小七多给你生几个孩子,我们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   “这愿望太长远。万一老天爷嫌太麻烦了,只应验了前一句怎么办?”师座吻了吻她的脸颊。   小七急了:“呸呸呸,老天爷才不会这么懒惰呢。”   其实,久经战乱的南京城尽管已经日渐繁荣,惨无人道的杀戮留下的疮疤却历历在目,再无战争又何尝不是张灵甫将军的愿望?   但他是职业军人,战争就是他的宿命,未开战时必须做充足准备,战争一旦来了必须走上战场。   何况,三民主义的思想和委座的梦想在这个忠肝义胆的男人心里早已高于一切。   船划行到离岸边较远时,船夫突然停了下来,船体随着木浆被他重重扔在地上而剧烈摇晃起来,湖水泛了进来,溅在小七崭新的绯色旗袍上。   “灵甫,他想干什么?”小七一惊,下意识拽紧师座。   师座将小七保护在身后,还没等她喊出“灵甫,小心”,随着手腕被扭断的声音,船夫手里的枪掉在船板上,几乎与此同时,师座熟练的掏出手/枪,狠狠的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闪避、制服、拔枪、上膛、瞄准……   不过是在短瞬间,这一系列动作竟如此连贯凌厉,没给人任何回击甚至思考的机会。   淡淡的月光下,师座脸色阴沉,锐利眸光冷冷逼视着这个刺杀者:“你是中/共地下党?和谈在即,是谁指使你这么做?”   刺杀者没有否认中/共地下党的身份,他颓丧的笑了笑,其实,师座征战多年磨砺练就的洞察力和厮杀时的狠、准,已经注定这次蓄谋很久的刺杀注定是失败的。   “啊……”小七惊呼一声,只见这刺杀者的七窍突然流出暗红色的血液、双眼上翻,紧接着,软瘫瘫的倒在船板上一动不再动。   他竟然咬破毒囊自尽了!   ……   师座将船划回岸边的时候,杨占春带着几个刚才安排烟火的勤务兵一脸坏笑的走过来:“怎么样?师座和夫人玩得可还……”   “尽兴”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停顿住了,因为他看见师座脸色沉得可怕,而小七瑟缩在师座怀里,全身仍不住发抖着。   “出了什么事?这……”杨占春瞥见船上的尸体,连忙跑过去查看。   “是……是中/共地下党……他不想说出幕后指使,又害怕受刑,服毒自尽了……”小七颤抖着,这人七窍流血的死状实在让她害怕。   “奇怪,他们不是要和平吗?怎么派人来南京刺杀我党高官,实在是太猖狂了……”几个士兵议论纷纷。   这时,师座打断他们的话:“我党大局未定,党内需要的是团结军心。把这件事压下来,不必声张了。”他冷冷的开口,“这根本就不是中/共的人。”   ☆、同僚   师座认为刺杀者不是中/共的人,并非没有依据。   国共和谈在即,倘若中/共在这种时候派人来南京刺杀党国高官,无异于主动放弃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协商机会,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何况,南京高官颇多,他们更没理由唯独针对他这个副军长,而行动失败后不作任何辩解就默认身份、畏惧受刑咬毒囊自尽,更不是中/共地下党一贯的作风。   但这个刺杀者上过战场,是个军人,他身上的疤痕就是最好的证据。   “同僚……”这两个字划过脑海的时候,师座没再继续往下推断。   这个结论已经够让他寒心了。   ……   小七完全没料到,师座会被保送去重庆陆军大学深造。   他们新婚才不久,由于师座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军中,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极少。如今,他这一去少说也是几个月,两人再次相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别墅里,小七一脸失落收拾着师座的行李。她体谅师座,嘴上不埋怨,心里的委屈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眼泪直往外涌。   “你累了,快去休息,我的东西自己收拾就好。”师座走过来,从身后轻揽住她。   小七摇摇头:“我不累。灵甫,你这一去就是几个月,这些东西一定要带齐,只有亲自整理好再列一个清单我才能放心。还有,家里的积蓄你也带走一些,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但男人出门在外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灵甫知道了,小管家婆。”师座扳过小七的身子,使她转过来冲着自己,“家里的积蓄不多,我不带走,你留下来买几件喜欢的衣服。”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傻丫头,实在想我就写信,别忘记照料家里的鱼和花草,别忘记照顾小八。”   “嗯……”   “最重要的是,别忘记照顾好你自己。”师座沉稳而有磁性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不论读书还是行军作战,但凡闲暇下来的时候,灵甫会想念你。”   “嗯……”小七紧紧靠在丈夫宽阔坚硬的胸膛上,感受着他高大身躯传递来的体温,驱散着心底的茫然和空白。   虽然心情低落,东西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不一会功夫,小七将行李箱递给师座。两人又依依不舍的话别一番,小七一直目送着丈夫,直到他的背影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偏偏在这时,鸟笼里的小八习惯性的叫了起来:“主人走了!主人走了!”   “走了,很快会回来的。”小七告诉自己。不舍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   1945年,初春,重庆。   豪华的大酒店里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酒宴,主办方正是刚被授予少将军衔不久的国民党100军军长李天霞。   这一晚灯火璀璨,很多党国同僚都聚集在这里,很明显,这场酒宴又是李天霞用来拢络人心的。   虽然和张灵甫将军同样被授予少将军衔,这个狭隘自私的男人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随着74军一同被召回南京的是张灵甫,不是他李天霞。   “耀宗,74军和我无关,张灵甫又命大。如今这种处境,只能用束手无策来形容了……”一想起74军军长之位,李天霞就眉头紧蹙。   “干爹,既然暗杀不成功,也欠妥,我们就想想其他办法!反正师座在明,您在暗……不不不,我在暗。”一身西装革履的钱耀宗附在李天霞耳边,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哈巴狗。   李天霞点点头,钱耀宗这个人贪财又怕死,和师座的耿直勇猛格格不入,只要自己舍得花钱就能够拢住,甚至一口一个干爹的叫。而身为师座的副官,只要钱耀宗的居心不败露,比十个眼线都顶用,一旦败露了,把所有罪都推到他身上就是。   “咯噔,咯噔……”   艳红色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不紧不慢,发出有规律的“咯噔”声。   一阵浓得呛鼻的香水味传来,正巴结着李天霞的钱耀宗循着声,色迷迷的抬头。   然而,却在看见这个妖艳女子的一瞬,他睁大眼珠,脸上的表情瞬间由尴尬变成慌张,说不出来的怪异。   ☆、夜宴   李天霞挑了挑眉:“你们认识?”   “干爹,我们……我们……”   “当然不认识了。”还没等钱耀宗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妖艳女子理了理身上暴露的礼服,摇曳多姿的走过去,站到李天霞身边。   “耀宗,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女政工队员景华。”这场晚宴上同僚很多,已有妻子的李天霞却明目张胆的揽上景华的腰,还趁机在她身上使劲乱摸。   同僚们对李天霞好色成癖的“个人作风”早已见怪不怪。   “景华小姐,幸……幸会啊……”   “幸会呀。”景华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微笑。   深夜。   不同于刚才豪华的大酒店,这间小舞厅装修简陋,不大的舞池里闪烁着昏暗暧昧的光线。   “这就是景华小姐对我的宴请?”钱耀宗尴尬的跟上景华的舞步,“干爹喜欢交际舞,你就不害怕在这里碰上他,不好解释?”   “哈哈,李大军长会来这种低档的地方么?再说了……”景华突然停住舞步,妖艳欲滴的红唇凑近钱耀宗的脸颊,眸光却是咄咄逼人的瞪视,“钱耀宗!你比谁都清楚,我已经脏了。”   “其实耀宗很后悔实在没把持住,侵……犯了你。说真的,这些天我一直很后怕,就怕你和张夫人联系,如果你向张夫人哭诉,这种事一旦传到师座的耳朵里,我的仕途可就全完了……”   景华的红唇在他颈间一吻:“告诉你,何止两边巴结的仕途玩完了,坐大牢也说不定。”看着他瞬间变色的脸,她挑衅的微笑,“但是,你把我发过的誓想得太轻了。”她早已立誓,和小七从此分道扬镳,甚至势不两立。   “不……不不,耀宗从来不敢看轻你。景华小姐手段高明,初来重庆、毫无门路的情况下,竟然能得到干爹的宠爱……”   “可笑!只要舍得出卖肉体和灵魂,哪个漂亮女人得不到你干爹这种‘人’宠爱?”景华白嫩纤细的胳膊缠上钱耀宗的脖子,在他肩上狠掐了一把。   “对不起……”   “你看你,心多狠……竟敢在我绝望得伤痕累累的心口撒盐?你不是口口声声带我来重庆结识大官么?为什么强占我清白的身子,还抛下我不管?哦……我差点忘了,你这种贪财怕死的墙头草根本没有良心!”   “冤枉!我是真的爱慕你很久了,害怕你爱上别人!想……想撇清关系是因为我对你做了那种事实在后怕……”   “是么?呵……呵呵……”景华突然悲凉的笑了,“知道么,在这个阴暗的世界上,我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其实倒要感谢你,是你给了我勇气,面对李天霞的畜生行为时破罐破摔的勇气……钱耀宗,只要你肯随叫随到赴我的‘宴’,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可是,你深深的伤害了我,我该怎么回报你呢?”   嘈杂、暧昧的音乐下,景华继续起舞,钱耀宗虽然做着哈巴狗的事,相貌、身材和体力却比李天霞那个腰弯背驼的大虾米强很多。   景华逼视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迷乱。   微微低下头,不安的红唇再次凑近钱耀宗,却不是亲吻。   而是在他凄厉又不怎么敢声张的哀嚎声中,一口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战火 作者有话要说:  28-30章对雪峰山战役的描写参考了《黄埔军校完全档案》第六章和民国二公子的新浪博文《张灵甫扬威雪峰山》。   暖春三月,钱耀宗仍然穿着冬天那件高领外套。李天霞对他在师座面前伪装节俭的做法很满意,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是为了遮掩什么。   “耀宗,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说出来。”师座一身军服笔挺,不怒自威,语气则在关心下属。74军的将士们都知道,张副军长带兵严厉,却一向爱兵如子,他自己生活勤俭,每个月却从工资里拨出一部分给士兵们改善伙食。   “谢师座关心,其实属下家境富裕,之所以把节俭当成习惯,全是因为跟在师座身边的这两年耳闻目染,对奢靡和懒惰愈发憎恶啊!”   “好样的。”师座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听你的口音,家也是陕西的?”   钱耀宗连忙说:“是啊!师座,属下是您的同乡。”   师座点点头,深邃的眸打量着钱耀宗:“耀宗,如果没记错,这两年你大部分时间在后方,实战的历练太少。纸上谈兵可不行,想上战场么?”   钱耀宗下意识想说最怕上战场送死,却硬着头皮说:“当然想!”   “好。下一场战役你跟在我身边,争取多杀几个日寇。”   “是!”钱耀宗心里叫苦连天,嘴上却坚定的答应着。   ……   没想到,“下一场战役”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1945年4月初,日寇为确保中国和越南间大陆交通线的畅通、争夺芷江空军基地,在湘西发动了雪峰山战役。   日寇深知大势已去,这次战役垂死挣扎(狗急跳墙……),集中了大约10万人的兵力,分左中右三路,由第20军司令官坂西一良指挥,来势汹汹向雪峰山猛攻。   来者不善。   日寇首先在江口和李天霞的第100军接火。芷江空军基地乃是日寇这次争夺的目标,而江口可以直通芷江机场。   “江口绝对不能丢!否则不仅我无法和委座交代,你们的仕途也都到头了,懂吗!只守不攻,等待支援!”尽管李天霞自私,很担心自己的安全和部队的伤亡,却深知江口的重要性。   好在有美械!李天霞硬着头皮,躲在勇猛冲锋的属下们身后指挥,苦熬了两天两夜直到第74军第171团赶到。   国民党五大王牌军之首的74军,一向耐战、强悍,全军将士作战骁勇。他们迅速接防、沉着应战,激战一夜后缴获战利品无数,日寇尸横遍野,活着的连滚带爬逃回了阵地!   四月中下旬,国民党第四方面军总司令王耀武进行了整体部署。其中,第74军主力置于雪峰山东麓,占据要隘地形,构筑决战主阵地;第100军连接第74军左翼,配备于雪峰山东麓之山口,为决战主阵地构筑坚强工事。   战火再次席卷已满目苍夷的神州大地,已满身伤疤的悍将和部下们再次枕戈待旦、保家卫国。   日寇与师座亲率的74军58师接火后,一直发动猛攻,誓要攻取这雪峰山要隘铁山,双方从深夜一直交战到次日下午。   黄昏,山风凛冽,58师的部下们虽疲惫却士气充足,正等候着师座发出“向日寇反攻”的命令。   “让敌寇再猖狂一天,停止冲锋,只守不攻。”未料,师座沉思片刻,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眸,锐利眸光扫向他们。   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   ☆、猛攻 作者有话要说:  28-30章对雪峰山战役的描写参考了《黄埔军校完全档案》第六章和民国二公子的新浪博文《张灵甫扬威雪峰山》。   部下们面面相视,只守不攻、保全自己不是师座一贯的作风,这个让日寇谈之色变的骁勇悍将打起仗来一向不要命。   曾经,在枪林弹雨和炮弹的狂轰滥炸中,亲临指挥的师座不顾劝阻,带领一百多名敢死队员甩掉上身军服,抱着机关枪冲出战壕,连续发动冲锋,杀敌无数,身中7块弹片却仍然不肯退下火线。   如今……   熟识他的人都知道师座新婚不久,夫妻很恩爱。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开始应付战争,惧怕死亡了?   然而这个沉稳男人锐利的眸光是那样自信和坦然,带给人的是镇定自若、对这场仗势在必得的感觉。   ……   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在师座的指挥下,74军将士们减弱火力,只是防守,然而每次日寇快逼近山顶时,却是一阵猛烈反击将他们打退。   整整一晚,在如此反复中,日寇每次发起最后猛攻时都功亏一篑,士气已大挫。而守比攻容易,74军在一次次打退日寇后士气大振。   这正是师座这一仗的策略。   这几天很辛苦,将士们交替着去后面休息,师座却始终守在前线,几乎没怎么休息。他深知,一支军队,如果统帅开始懈怠,士兵们就容易如同散沙。   将士们心疼师座,劝他去休息一会。   “我不累,可以坚持。”师座从容不迫的指挥着,手杖指向平摊在地面上的地图,“山势险峻,敌寇的重武器上不来,如果从这方向绕过来更是没有屏障,可以直接扫射,消灭他们的前锋!”他沉着的扫了一眼将士们,“但切记,退敌后不要追击,不要使敌寇绝望,要让他们的力气使完,耐心耗尽!”   “是,属下明白!”将士们心领神会,多年征战中,74军上下与师座早已形成一种默契。   深夜。   山风很大,吹动师座墨绿色军服外漆黑的大衣。而他也如同黑夜中隐匿已久的猛兽,布满血丝的眸透过军用望远镜,注视着山下已溃散不堪的猎物。   “此时不反击,更待何时?”师座将养精蓄锐、士气高昂的部下们全部召集。   凛冽的山风中,师座向全师将士们喊话:“此次战役,保卫的是通往贵州和重庆的咽喉要地,决不能让敌寇得逞!我们58师,以攻坚善战闻名全军,弟兄们,报效党国、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我命令,前进!向敌寇进攻!”   攻击的命令一下,养精蓄锐已久的将士们如同猛虎下山般向日寇猛攻,师座拔出手/枪,一如既往冲在整支队伍最前方!   已是深夜,溃散的日寇们正在沮丧的呼呼大睡,哪料得到这支只守不攻的军队会在这时发起猛攻?   见敌人慌乱不堪的企图撤兵,师座朝天开了一枪:“随我冲锋,堵截敌寇!”周围不断有子弹飞过来,师座不惧危险,他隐蔽在一块巨石后面,对着敌人的指挥阵地就是一阵猛烈的扫射!   “バカ(混蛋)!”霎时,日寇的阵地上一片混乱,似乎有军官被击中了,士兵们更是慌不择路的乱窜!   然而狗急跳墙,见几次突围不出去,这些日寇干脆把心一横,决定和74军拼个鱼死网破!而师座和部下们也愈杀愈勇,他们枪法精准,实战经验丰富,打起仗更是勇猛不怕死,猛烈的激战中仍然保持上风。   竖日。   这场仗已经结束,硝烟却仍未散去,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   在师座伸收自如的指挥下,这场恶仗杀敌无数,74军58师大获全胜。这虽不能代表整个雪峰山战役的完胜,却大挫敌人,扭转了整个战局,国军自此之后由防守变成了猛攻!   血红的残阳中,师座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仔细清点着己方的人数。他已几夜未眠,这场恶战中杀敌无数亦负伤多处,伤口仍淌着血。师座却顾不上包扎,每场仗结束后,他首先想到的都是他的士兵们。   “师座,活着的弟兄们都在这里了,除了钱耀宗。”副官向师座汇报。   “耀宗呢?”   “他……”副官鄙夷的摇摇头,“冲锋下山的时候,他又去方便了,这次去得比较久,到现在还没回来!”   ☆、完胜 作者有话要说:  28-30章对雪峰山战役的描写参考了《黄埔军校完全档案》第六章和民国二公子的新浪博文《张灵甫扬威雪峰山》。   师座的眸光本就深邃、锐利,一听这话,更是沉得可怕。   战火掀起后,全师其他将士都在为保卫国家、报效党国奋不顾身的杀日寇,只有这油嘴滑舌的钱耀宗一再找各种借口临阵退缩。   “这一次,军法处置,回南京后再另作处罚!”师座冷冷开口。他最恨不顾国家危亡、贪生怕死之辈,一向治军严谨。因此74军将士们上下一心、作战骁勇,个个都是英雄,没有浑水摸鱼之人。   “是!”这个副官忠诚耿直,从战役一开始,就看钱耀宗这种逃兵不顺眼了。   安抚、鼓舞完负伤的士兵们后,在军医的一再要求下,师座才对自己的“小伤”进行处理。   “师座,这伤很严重,根本不是小伤啊……”剪开师座几乎被血染透的袖子后,军医有些惊诧的看着这血肉模糊的伤口、外翻的皮肉,再看向师座,仍是一副从容沉稳的样子,仿佛这伤不在他身上。   对于这个身上仍残存弹片、膝盖骨被子弹打碎的铁血将领而言,这种伤确实不算什么。   处理伤口时很疼,师座却一声没吭,只是咬着牙紧皱着眉。   突然,他想起什么,从军装贴身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小七的照片。   “对不起,小七,灵甫又骗了你。”师座自嘲的笑了笑,他为人坦荡不喜欢欺瞒,短短半年不到,却“欺瞒”了最爱的人两次。   一次是年龄,一次是离开南京前的承诺。   “不论读书还是行军作战,但凡闲暇下来的时候,灵甫会想念你。”师座又想起离开南京前紧揽着小七对她说的话,其实他食言了,在雪峰山这些天哪怕有片刻闲暇不在思索这场仗该如何歼敌的时候,他也强迫自己不去想她。   看着血红的夕阳渐渐落山,师座苦笑,将她的照片仔细收好。面对敌人、冲锋在最前方时,他从未怕过。但一旦想念她,他就惧怕,惧怕自己再没勇气不顾一切的冲锋了。   毕竟,他爱的太深,太怕失去她,也太怕她无法承受失去他的悲痛。   “对不起,小七,直到整场战役结束,灵甫都不会再想你了。以后再出征在外的时候,也不会想。”   ……   败给师座后,不甘心战败的日寇在整顿后很快再次发起进攻,师座率领74军58师全力迎战,几乎战无不胜,打退了日寇大大小小十几次进攻,并且发动了6次冲锋。   除了胜利就是战死、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的军人是最可怕的,而74军几乎全是这种军人,满腔的爱国之情,铁一般的意志力,仿佛无惧疼痛、离别和死亡。   尽管再强悍的军人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痛,也有感情,也有父母妻儿在苦苦等待他们回家。   第7次冲锋时,日寇终于全线溃败了。在74军和另外几支友军的围歼下,他们狼狈的落荒而逃,国军大获完胜!   参加雪峰山战役的将士中,有不少立功的人被授予勋章,74军更是获得一面飞虎旗(国军的团队荣誉旗奖励,是最高荣誉),而张灵甫将军获得三等宝鼎勋章和美国金质自由奖章。之后,国军第四方面军总司令王耀武对他的评价是:“张师长灵甫该战用兵举重若轻,伸收自如,当为国军战术典范。”   ☆、相依   雪峰山战役胜利之后,中国抗日正面战场由战略防御转入了战略反攻阶段。   在中国军民的英勇抗击下,日寇节节败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读《终战诏书》,向中国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9日,侵华日军总司令在南京向中华民国陆军总司令呈交了投降书。   中国的抗日战争至此正式结束。   终究,伟大的中华民族在抗战了八年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   金秋九月,玄武湖附近的稻田里一片丰收的景象,而湖畔,师座和小七紧紧依偎着。   承受了太久的离别,任凭天地之大,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只有彼此。   “小七,灵甫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小七一脸甜蜜的看着丈夫,只要是他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她都喜欢。   师座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小七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很精美的银镯,和她的婚戒色泽一致。她知道,师座军职虽高,每个月的工资除了带回家就是拨给贫穷士兵,留给自己的其实很少,也不知攒了多久才买到这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镯子。   师座挽起爱妻的手,为她戴上:“很漂亮。”见爱妻有些不安,他深邃的眸故意严肃的正视着她,“放心,没多贵,那间首饰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   师座甚少结交经商的朋友,明知十有□□是为了使她心安的谎言,小七却不忍心戳破。   微风轻轻吹拂着发丝,小七紧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张灵甫将军是她的男人,但更是个顶天立地的军人,带领王牌74军南征北战、杀敌报国是他的职责,他留给她的时间注定很少。所以每次在一起的时候,小七心里都默念,真希望时间能公平一点、延长一会,甚至真希望此时此刻就是一辈子……   然而,她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尽管不愿离开那温暖的怀抱,还是轻轻挣离了他隔着墨绿色军服的胸膛。   小七记得,雪峰山战役的捷报传回南京时,钱妈对她说过:“副军长太太,刀枪无情,每次张副军长凯旋回来的时候总会增加一些新伤,不过那些伤口在哪里、严不严重,他从来不说,只是默默忍着。唉,军医倒是知道,但我这地位低下的老妈子也不好去问。”   她又想起那晚所见,那些分布在丈夫身躯上的疤痕,以及那条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胸膛的伤疤。她和钱妈不同,作为枕边人有很多机会看清那些疤,但那晚之后,触碰到它们时却再没勇气哪怕看一眼。师座是她最爱的人,看见他伤痕累累的,她的心会很疼。   眼睛不争气的有些湿润,却在这时,小七被师座重新揽回怀抱。师座似乎猜透了爱妻心中所想:“放心,伤口不在这里。”   “伤口在哪里?严不严重?疼不疼……”小七担心的问。   “傻丫头,战役过去快半年了,早就已经好了。”看着小七这副摸样,师座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感动,“知道吗,当你征战在外、面对敌人时,有一个与你相依为命的人一直等待你回家的感觉是那么好。小七,家里因为有你,才是灵甫的家,而不仅仅是灵甫的房子。”   “嘻,家里不会一直只有我们相依,还会有我们的孩子、孩子们的孩子。灵甫,当我们子孙满堂的时候,小七搀着你,还来这玄武湖边散步、泛舟好不好?”   “好。将来国家和平了,灵甫会一直陪着你,陪你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把诗词、书画、骑马全教给他们,送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   小七缩在师座怀抱里:“小七最想要的礼物就是你能陪我一直走到老了,每次收拾家里时,我看见柜子里陈列的你的勋章,首先想到的不是荣耀,是你身上的一道道伤疤。还好日寇已经滚出中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战争了,小七这个愿望再也不难实现了。”   师座眉头微皱了一下,爱妻太单纯了,对国家的形势一无所知。他为了不让她担心,也从不对她提起军中的事,她竟然以为日寇投降后就是永远的和平了。   她的大眼睛里溢满幸福,师座却想起阅兵那天委座踌躇满志的看着王牌74军、透着强烈野心的目光:“灵甫,74军是我党国的最精锐,一刻也不可懈怠,准备好随时备战!”   师座明白,尽管党国和中/共的和谈已经在进行,战火再次燃起却是迟早的事。   毕竟大局未定,一山容不得二虎,作为党国军人,平静的日子注定是短暂的。   ……   湖南邵阳,100军部队驻地。   “失败啊,尴尬啊,一山容不得二虎啊!”李天霞来回踱着步。   “李军长,雪峰山战役您也受到了表彰,不算输给张副军长!”副官见他如此烦乱,连忙安慰。   “你懂什么?”李天霞阴险的笑了笑,“张灵甫那种性格斗不过我,我和他的较量早晚会赢,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指的是……唉,你不懂,下去,下去!”   副官走后,李天霞见四下无人,苦恼的哀叹一声:“怎么办,璐璐快来湖南了,景华也不肯回避,一山容不得二虎,可该怎么搞定这两个麻烦的女人啊……”   ☆、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中的景华是某漓虚构的,原型并非李天霞的夫人岳景华。   李天霞所说的璐璐,正是他的妻子罗璐,而这时的景华不过是他的情妇而已。   景华当然不愿意退避,她爱的根本不是李天霞这个腰弯背驼、好色成癖的大虾米,而是第100军军长夫人这个光鲜的地位。只有“转正”当上李太太,将来再次出现在小七面前的时候,她才能昂首挺胸甚至高高在上,毕竟小七是第74军副军长夫人。   罗璐满心期盼的来到邵阳后,却被李天霞暂时安顿在一间宾馆里。住下来还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去丈夫的部队驻地看一眼,就被景华找上门挑衅。   “李太太,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你么?因为天霞一喝醉酒,在床上的时候就喜欢对我说真话,被他压着我倒听得不太清楚,但次数一多我也就慢慢记住了。其实我挺可怜你,你们成婚也才两年多吧,他就把你当成糟糠妻像麻烦一样扔在一边了,连部队也不让你去,就怕惹我不高兴!李太太,哦,不,你很快就不是天霞的太太了,他很快会和你离婚的,因为他下次再向我求婚,我会答应的。其实呢,我对你完全不陌生,因为天霞每次赞美我的时候经常会拿你作反比,他说你比我老又比我丑,床技更不如我,而且成婚两年了,连一儿半女也没给他生,身体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病!唉,听得多了,我倒听腻了,只觉得你脸皮厚得太可怕,丈夫都这么嫌你了,你为了个有名无实的地位还不肯主动和他离婚,我和他身边的其他部下简直从心底瞧不起你。如果我是你,与其被大家这样当成笑柄指指点点,还不如自己挖个地洞像老鼠一样钻进去呢,唉,哈哈,哈……”   ……   深夜,小旅店光线暧昧,和钱耀宗“完事”后,景华充满魅惑的眸子里再次闪过一丝冰冷,红唇微张……   “别别别!”钱耀宗知道她接下来很可能做什么,吓得从大床上跳起来,“景华,我现在可全身都是伤!你看在每次我都随叫随到的情分上,口下留情!”   “你看你,倒也人模狗样,可是脑子多笨,连最低贱的炮灰都当不好。”景华玩味的笑了笑,红唇在他瑟瑟缩缩的身体上印下几吻,“冲锋的时候,你不会混在人最多的地方么。现在倒好,身为唯一的逃兵、先后被处置了几次,别说骗取你们副军长的信任了,能否继续留在74军都是个问题。”   “呸,我可不傻,师座让我上战场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可是真的站在战场上了,周围的子弹、炮弹嗖嗖飞过来,遍地全是尸体,我腿都软了,除了逃命哪还有别的想法!”   景华撇了他一眼:“身为逃兵,麻烦不小,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干爹……呸,李天霞那个王八蛋嫌我麻烦,只提示我利用那个‘熟人’,根本不管我的仕途!”   景华挑了挑眉:“是当初安排暗杀的时候,为你提供张副军长和小七准确行踪的那个‘熟人’么?”   “就是她,不过那个老不死的估计顶不了什么用!景华,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钱耀宗突然扳住景华的香肩,“你一定要在干爹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让他拉我一把啊!”   景华把灯一关,顺势躺在钱耀宗怀里:“当然了。钱耀宗,只要你满足我,你的麻烦,不就是我的麻烦么?”   ……   事实上,如果没有“那个老不死的”帮忙,钱耀宗的仕途确实彻底完了,因为景华根本就没管他。   再说景华,正当她为如何能顺利当上李太太的事发愁时,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   罗璐死了。   ☆、双面   罗璐死得很悲惨。   景华的一番挑衅深深刺激了她,她性情高傲,哪能受得了这种羞辱?当即擅自前去部队驻地,誓要和李天霞做个了断,却不幸出了车祸,被压路机当场撞死。   几天后的午夜,临时灵堂。   黑暗中,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李太太,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你竟然死了……”景华提着盏油灯,缓缓走向盖着白布的尸体,当她一步步走到尸体前时,竟然僵硬的“扑通”一声跪下。   “真的对不起……”景华眼神空洞、表情悲伤,心底默念着,“李太太,景华很想赶走你,但真的没想弄死你。其实我才是个几乎人人嫌弃的笑柄,知道么,对于玩弄我、丢弃我、嫌恶我、妨碍我的人,我有多怨恨,但我的怨恨永远只会用嘴发泄,真正爱我的人都被一把火烧死了,我憎恨死亡,真的从没想过把任何人弄死……”   透过渗人的白烛光,景华仿佛又看见了那场灭门的猛火,这一瞬间,她的眸光是迷茫和无助的,这神情属于曾经那个善良活泼、大大咧咧的景华。   一个人再怎么变、再怎么伪装,本质终究不会变,但会渐渐走向双面和扭曲……   许久之后,景华起身离开。   “景嫣,小七,世界开始公平了,我开始强大起来了,再不需要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用不了多久我就是军长太太了,你们都比不上我!小七,我还需要恳求你带着我么?景嫣,你还会对我不闻不问么?”   景华笑了,无比僵硬,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却恢复了骄傲和魅惑。   ……   亡妻尸骨未寒,李天霞就和景华成婚了。婚礼很隆重,来了很多商界名流和政要,又是一次拢络同僚的好机会。   “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体会不到国民党这种拉帮结派的坏气氛呢。”靠近门口、极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富商打扮的人扶了扶帽檐。   坐在这人身边拿着高脚酒杯的国军军官听他这么说,苦笑着点点头。   “郭小鬼,你怎么猫在这呢?来来来,就你没给李军长和新太太敬酒了。”   “来了,来了!”见同僚召唤,国军军官郭汝瑰扶了扶金丝边眼睛,向李天霞和景华走过去。   看见景华的瞬间,郭小鬼一脸难以置信,睁大眼珠,嘴巴张成了“O”型,表情比钱耀宗那天还夸张。   很快他重新恢复了淡定,没人把这瞬间的异样当回事,只觉得他看呆了,景华这天打扮得确实很美。   回到座位上时,郭小鬼却很反常的打量起那个富商打扮的人。   “怎么这么看着我?胡子没粘好还是……头发掉出来了?”这人压低声音问他。   郭小鬼摇摇头,眼珠滴溜一转,见左右暂时无人,附在这人耳边低声耳语一番。   “乍一看,还真有种你背叛了党组织的错觉呢。景嫣同志,世上真的有长得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是她,一定是她,不会错的。苍天有眼,太好了,她……她还活着……”郭小鬼的话说完,这人情绪激动的浑身一颤。   ……   “鱼快死了,花快死了!鱼快死了,花快死了!”在园丁该来的时间段,陌生人一走进家,大鹦鹉小八就扑腾着翅膀乱叫一通。   这大白天,师座回军中了,而小七找其他军官太太串门去了,家里只有钱妈和小八。   “这只死鸟,是不是看我倒霉,连你也敢欺负我?”颓丧的钱耀宗走过去,抓起小八的翅膀,就从上面揪下几根鸟毛,痛的小八惨叫了几声,“让你说丧气话!”   “耀宗,使不得!这只鹦鹉是张副军长养的,副军长太太经常亲自照顾它!”钱妈连忙跑过来,“小八和你有什么仇?你这是在作孽啊!”   ☆、亏欠   钱耀宗不耐烦的瞪了钱妈一眼:“啰啰嗦嗦有完没完?我来找你也就问一句,让你办的那点事怎么还没办好,你这老不死的到底有没有去求张夫人?”   “耀宗啊,我都给张副军长跪下了,说……说你有恩于我,希望他能看在我不值钱的老脸上扶你一把。可是张副军长很快把我搀起来了,他说军中赏罚分明,希望我能体谅,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   “呸!”钱耀宗一脚将钱妈踹到地上,还狠狠踢了几脚,“谁让你当面去求师座了?我让你去求张夫人给师座吹吹枕边风,你有没有脑子?”   “呜……”被最在乎的人这样打骂,钱妈委屈的哭了起来。   钱耀宗往沙发上一坐,脚一翘:“你这个没用的老妈子,有什么脸哭?我现在除了端茶、倒水、背文件什么也做不了,仕途全毁了!”   “耀宗,对不起……我没用,这次我确实帮不了你……”钱妈捂着被他揣肿的老脸,越哭越伤心。   这时,小七愤怒的闯进来,将钱妈扶起来。她提前回来了,却没料想看到了这一幕。   “钱妈,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小七鄙夷的看着钱耀宗,“钱副官,无论钱妈欠了你什么,她是长辈,至少应该得到最起码的尊重。而且无论对灵甫的处罚多不满,这里是我的家,还轮不到你大摇大摆的耍威风!”   “张夫人,我……我……”钱耀宗缩了缩脖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尴尬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请你出去。钱副官,我家不欢迎你。”小七立刻下了逐客令,“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再来,尤其别让我再看见你打骂钱妈。再有下一次,我会打电话交给警署处理。”   钱耀宗哪还敢多待?急忙灰溜溜的离开了师座和小七的家。   “没事了,钱妈。真没看出来,钱副官平时那么窝囊,竟然是这样一个泼皮无赖。”小七皱眉,“你究竟欠了他什么?他这么打骂你,你还帮他说好话?”   钱妈绝望的摇摇头:“我没亏欠耀宗,但我就是想帮他……不对,我想帮耀宗是因为他对我有恩。唉,但是我又了解……恩人,他心术不正、胆小怕死,官做大了就是祸害啊……做一些打杂的工作也是能糊口的,有什么不好?何况没人重视了,就能平平淡淡的,对他而言反而能活更久一点……唉,副军长太太,钱妈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绝不会再利用你们的信任和关心帮耀宗作孽了。呜……”   ……   傍晚,小七趴在大床上,越想越不对劲。钱耀宗哪像钱妈的恩人,简直像个祖宗,奇怪的是他这幅态度,钱妈竟然还能全心全意为他着想,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犯贱”?   “小七,明天想去城郊骑马么?”师座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想。”小七翻过身,拽过他的手臂,“副军长大人,这回小女子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狼狈了,你给我一匹好点的马,我必定能跟上你。”   其实小七只不过嘴上逞强,心里完全没把握。她虽然聪慧,却刚开始学骑马没多久,而那些军马骁悍难驯,而且跑起来速度很快,估计到时候又要紧紧扯着缰绳,大喊“别跑那么快”或“灵甫,救命”,出一番丑了。   然而,这次发生的意外远比她想象的严重百倍。   ☆、驰骋   深秋的南京城郊很美,微风轻轻吹拂,蔚蓝的天空上偶尔有几只大雁飞过。师座教小七骑马的那片平地在四周山峦的环绕下,显得格外空旷。   “夫人,看小杨多会办事。”杨占春牵着一匹相对矮小温顺的军马走过来。   小七不太熟练的跨上马背、接过马鞭,感激的对他一抱拳。这一天她身穿骑马服,一改往日豪门闺秀的旗袍装扮,却格外英姿飒爽。   不远处,师座一身军服笔挺,骑在一匹高大漆黑的军马上,显得格外威仪,或许因为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吧。   毕竟“作弊了”,小七心虚悄悄向师座看去,却见他温情的对自己笑了笑,完全没生气。   他沉稳好听的声音响起:“跟上我。”扬鞭,漆黑的军马已向前方飞奔。   没骑过几次马的小七,如何能跟得上善战的师座?“灵甫,別骑那么快——”小七喊着,紧抓着缰绳的手早已被冷汗湿透。   师座放慢了些速度,他在马上回头冲她笑。   她嘟囔一句:“我快摔下去了……”好在这匹马温驯,在一番尽力控制下,小七骑着它,竟然能够勉强跟随在师座身后了。   不知策马驰骋了多久,逐渐驱散着初学者的恐惧和不安,小七心里倒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确实,置身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心情就辽阔了。看见正前方扬鞭驰骋的高大身影,心就踏实了。   ……   小七就这样一直跟随着师座策马驰骋。直到黄昏,直到平地的尽头,再过去就是山峦了,师座才停下,让两匹军马歇息。   小七精疲力尽的靠在师座身上:“灵甫,如果女人们也能骑马去战场就好了。”   “很危险的。”师座揽了揽小七的身子。   “小七不害怕。灵甫,只要能每天和你在一起,哪怕受再多罪,我也不会害怕的。”小七拉过师座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可是灵甫希望你健康、幸福,不然我会担心,也会心疼。”师座与爱妻十指紧扣。   “可是我不愿意在想念中再煎熬,下次你再上战场,不管怎样我都会去前线看你……不对!日本鬼子已经被赶走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师座点头,却沉默,爱妻真挚的话刺疼了这个铁血军人的心。过了一会,他沉着脸望向突然乌云密布的天空……   天气竟然说变就变!伴随着只有灾难大片中才会展现的“夸张版”雷电交加,一场倾盆暴雨倾泻而下,很快湿透了师座和小七的衣衫,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昏暗!   小七连忙去寻找那两匹军马,可是它们受了惊疯狂的逃离了。她沮丧的蹲在地上,真后悔刚才没牵紧那两匹“逃兵”,如今没有马,该怎么返回?   “小七,别害怕。起来!”这时,师座向小七伸出一只手,“天有不测风云,这很正常,先找地方躲雨吧。”   小七点点头。   惊魂未定的她有些狼狈,而师座却仍然沉着威严,似乎任何突发事件对常年在征战中生存的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狂风骤雨里。   伴随着一道巨大的闪电,师座和小七互相搀扶着,向不远处一个山洞走去……   ☆、意外   雨停后,天已经黑了。   师座让小七休息,他则用木柴和枯枝在洞外堆架着一个篝火堆。深夜,附近山里的猛兽很可能出来觅食,篝火可以防止它们靠近洞口。   “需不需要我过去帮忙?”小七抱着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湿漉漉的,秋风一吹过,就冻得牙齿打颤。   “快过来。”师座冲小七摆摆手,示意她过来,却不是要她帮忙,而是让她坐在一旁烤火。   “太倒霉了!马不是最忠诚的动物么,为什么两匹马全逃跑了?该死的‘逃兵’……灵甫,如果它们还敢回军营,一定要像处罚逃兵一样处置它们……”一想起要在山洞过夜,还又冷又渴,小七就一肚子火。   深夜。   小七倦缩着一直未眠。   她想不通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竟然还能熟睡,或许行军作战时比这还要艰苦百倍吧。   贴在师座湿漉漉的胸膛上不太舒服,又不忍吵醒他,小七皱眉。正想着该怎么挣离,师座突然睁开眼,把她搂的更紧。   “别动,别出声。”师座打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洞口。   小七一惊。仔细听,凄厉的狼嚎果然一声接一声,由于离得远并不清晰,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止一只。   “别让它们嗅到人的气息,它们就不会过来。”师座的声音附在耳边。   小七的心砰砰直跳,洞口闪烁着的火光映在洞壁上,隐约能看见它们庞大的身影,这些饿狼似乎一直在洞外徘徊……   小七默念“快走开”,精神一直紧绷,师座见爱妻这副样子,也没再睡去,坚实的臂膀一直紧紧搂着她:“小七,别害怕,我在。”   “小七,我保护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狼群才渐渐走远,而这时的小七已经完全软瘫在师座怀里。   “想喝水么?”   师座吻了吻小七干裂的嘴唇,小七使劲点头,师座递给她一个酒囊,他不沾烟酒,里面装的其实是水。小七失神的大眼绽出光彩,接过酒囊喝了个干净。   “是不是感觉好受多了,力气回来了?”   小七点点头:“可是……明明带了水,刚才为什么不给我?”   “带的水不多,刚才如果给你,你现在还会觉得很渴,加上折腾一夜力气耗尽了,只能更沮丧。”   “糟糕了,呜呜,对不起……”小七突然意识到什么,“我太渴了,刚才把水全喝光了……灵甫,怎么办,你喝什么?”   “我不渴。傻丫头,才一天而已,我没事的。”   “……行军打仗的时候如果缺水缺粮,你是不是也经常把有限的水粮留给别人?”小七看着师座仍然锐利却布满血丝的眸,很心疼。   “我说过,把战场和家分开,别问军中的事。”师座溺宠的搂了搂她,“等会杨占春他们找来,我们就能回去了,把眼泪擦干,坚强一点,才配得上你这英姿飒爽的样子。”他告诉爱妻,坚强的人流血不流泪。   小七点头,整了整脏兮兮的骑马服和湿漉漉的头发,勉强擦干了眼泪。   ……   自从出了意外,小七再不愿去城郊骑马了。好在师座军部驻扎的中山陵也可以骑马,性格要强的小七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几乎每天早上都坚持去。   渐渐的,74军的将士们和小七熟悉了,见面后会主动和她打招呼,称呼“张太太”或“副军长太太”。   不过,小七只来骑马,从不打听军中的任何事,师座不愿让爱妻单纯的心沾染太多杀戮和死亡,她尊重丈夫的想法,所以不问。   “张太太……留步。”这一天,刘副官犹豫着将小七喊住,“有些事或许不该提,毕竟你每天只是来骑马,可是那个女老板太想见你一面了。”   “女老板?”   “其实就是一个在我家宅附近经营杂货店的女人,刚来南京没几个月,知道我在74军任职,拜托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她说和你的关系非同一般……”   难道是亲戚或朋友前来投奔?小七颇感意外的皱了皱眉。   ☆、姐妹   杂货店的女老板是景嫣,她表面经营店铺,暗中负责联络、接应中/共安插在国民党内部的间谍,由于隐蔽得很好,从未向任何人暴露真实目的。   一阵浓得呛鼻的香水味飘来,尖细高跟鞋踩在冰冷地面上发出的“咯噔”声打破了小店的宁寂。景嫣微微抬眸,身穿华贵旗袍和皮草的女子向她走来,却不是小七。   竟然是孪生妹妹,她不是在邵阳成家了么?她不是怨恨自己在她最需要亲人的时候对她不闻不问么?   景华挑衅的微笑:“姐姐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出尔反尔陪着你来了南京?没办法,李军长太爱我了,怕他领兵征战的时候我孤单,怕我在原来的大房子里住久了单调,非给我在大首都买了栋新房子。我来,是想住住这置在我名下的新家,可不是来陪你的。”   景嫣低头,景华轻蔑打量着小店、打量着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好陌生,却更愧疚。短短一年,究竟受了多少苦才让她性情大变,心里只有怨恨,完全不再是当初那个活泼善良的妹妹?   “景华,看见你过得幸福,姐姐真的很开心……爹娘和哥哥们也会瞑目的。”   景华狠狠瞪了她一眼:“没你的祭拜,他们能瞑目么?何况,全家人的死还不是因为你丈夫得罪了黑势力?这些游荡在政府军控制外的势力,他招惹他们干什么?啊?”   “景华,你姐夫经商本分,不愿意和那些混蛋合作黑心生意罢了!”提起丈夫,景嫣悲从中来,“家里出事的时候,姐姐在很远的外地,没能祭拜爹娘、哥哥们,也没能为你姐夫收尸。等我赶回去的时候以为所有亲人全死了,当时的绝望……和你是一样的……呜,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姐姐真的很高兴,很激动。”景嫣突然拉住景华的手,“现在全家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了,景华……原谅姐姐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从今往后姐姐陪伴你、照顾你,加倍补偿你……”   “谁愿意和你相依为命?收起你假惺惺的样子!”景华甩开景嫣,“别做作了……我只不过觉得很值得怀疑,你一个家庭妇女,跑那么远去外地做什么呢?”她放肆的笑了笑,“不会是去做什么对不起你丈夫的龌蹉事吧?”   “我……”景嫣万般委屈,她的任务是秘密进行的,有苦难言,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包括亲人,何况妹妹现在已经是李天霞的太太了。   “呜呜……”   景华昂着头:“哭什么?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你不管不问,见我有钱有势了,却装模作样想修补关系,真是可笑。”她逼视着姐姐,“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泪,我们的姐妹情早就结束了。别以为你说几句抱歉,再装装可怜,我就会接济你。别以为……”话音未落,她顺着景嫣移开的目光,向门外看去。   小七正安静的站在门口,裹在毛皮大衣下的身子有些僵直,很明显已经站了很久。她沉默着,看着这对曾经密不可分,如今却咄咄相逼、形同陌路的双胞胎姐妹,而她们也正用尴尬又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理解,这一年,自己沐浴的是爱情,可景嫣景华遭受的究竟是什么?   亲情和友情真的这么浅么?   ……   “cheers.”   南京最高档的大饭店里,景华点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还点了两瓶30年的法国红酒。   “张太太,我刚才之所以对景嫣那样,可不是因为嫌弃穷姐妹。你也知道,我家刚遭灭门的时候,景嫣是怎么表现的,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她。”   “别这样好不好?人不该活的这么复杂,当怨恨填满你的心的时候,你只会觉得更累、更痛苦。景华,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尝试原谅景嫣姐姐。”   “真可笑!张太太,对于曾经最信任却深深伤害你的人,你肯原谅?”   “只要她真诚道歉,我肯定会原谅。”小七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她的世界就是这么纯粹和简单。   景华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服务生,把这几道菜也上齐,速度快一点,我可不喜欢耗费时间。”   小七微微皱眉,受师座影响,她不太看得惯铺张浪费:“景华……”   “张太太,姐妹一场,今天我请客。”景华故意打断她,举起红酒杯优雅的一饮而尽。   “这怎么好?我来南京比你久,还是由我……”   景华再次打断:“客气什么,我们不是姐妹么?我常听天霞说,张副军长为人节俭,还有帮助贫穷士兵的善心和收集古董的爱好,留给你用的钱肯定不太多吧。”   小七皱眉:“景华,既然是姐妹,你能不能喊我小七?”   景华似笑非笑:“张太太,你能不能喊我李太太?这可是最起码的礼貌。”   “……”   ☆、大变   半夜,小七才摇摇晃晃的回到家。其实从饭店出来后,她已经醉的很厉害了,却去玄武湖边呆了很久。   一个人,吹着肆虐的冷风,回想着和景嫣景华认识后的一幕幕,曾经的她们在她记忆中却越来越模糊。   “来,再来一杯……cheers……”小七揉着发疼的头走进家门,恍惚中,隐约感觉到被丈夫坚实的臂膀揽住了。   “你不会喝酒,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师座把她扶到沙发上,转身去找水杯的时候,却被小七紧紧拽住。   “灵甫,别走,别丢下我……答应我,不管发生任何变故,你都别离开我……”小七强忍着委屈的眼泪,没流出来是因为师座说过,坚强的人流血不流泪。   “灵甫不离开你。傻丫头,不会喝酒就没有必要逞强。”师座皱眉,他不沾烟酒,爱妻也如此,一向端庄的她只在应酬的时候喝一两杯,从未如此烂醉过。   小七伏在师座身上颤抖着:“灵甫,人都是会变的,不是么?李太太原先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那样虚伪刻薄……”   “小七,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师座脸沉了下来。   “没有!李太太是我朋友,我只是很不适应她的变化……灵甫,万一将来某一天,我也变出了很多缺点,让你不适应了,你会不会抛弃我?”   “不!”师座捂住她的嘴,“你是我最在乎的女人,也是最懂我的人,我张灵甫早说过,愿意容忍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缺点。别的将军或许还没遇到合适的人,还会再娶,但我的夫人不会再变。除非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否则不会离开你。”   小七点点头,有他这些话,她冰冷的心总算感到一阵踏实。而师座紧紧把她揽在怀里,呈保护的姿势,尽管他不喜欢她满身的酒气。   小七醉的一塌糊涂,目光有些游离,师座也不介意她能否感受到,吻了吻她的脸颊。   “我爱你。”他又深情的向她吻去。   “灵甫,谢谢你,我……”小七也很想说一句“我爱你”,醉意袭上来,疼痛的大脑却已经不听使唤。头一歪,她依偎在丈夫怀中沉沉睡去。   ……   几日后,趁师座回军中的时候,小七把景华带到家里。师座喜欢清静,但景华几次提出想去小七别墅里看一看,毕竟还是朋友,小七没再拒绝。   “张太太,我去过不少军官太太家里,你家可算不上豪华,但布置得倒算雅致。”景华挑眉,四处看了看,“这些字画和古董,恐怕比家具还贵吧?咦,为什么只有底层住人,我家可是一整栋洋房呢。”   “鱼快死了,花快死了!鱼快死了,花快死了!”这时,小八扑了扑翅膀,一双小眼透着敌意,就像在替主人瞪视这个无礼的陌生人。   “好凶的鸟,你们的宠物?”景华倒不生气,还把手伸到鸟笼旁边,逗了小八几下。小八飞快甩了甩脑袋,一副不待见她的样子。   “不瞒李太太,这些字画很多是灵甫临摹的,古董是灵甫从朋友们手里直接买来的。至于房子,实用能住就行了,家里只有灵甫和我,佣人也不多,我们崇尚的不是铺张浪费。”小七回答得不卑不亢。   景华倒讨了个没趣,不再炫耀自己的家,一边和小七叙着旧,一边把小七的家里里外外参观了个遍,就差卧室和师座的书房没进去了。   “李太太,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改日再聚吧。”小七看了看钟表,正打算送客,景华突然走向开了一条门缝的书房,推门而入。   小七连忙走过去:“李太太,灵甫书房的门平时是锁上的,今天不知怎么打开了,在没得到灵甫允许的情况下任何人不能进这里,我也从没进来过。”说完,她示意景华离开。   “你难道一直不好奇这里隐藏了什么?”景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目光从墙上的巨幅军事地图、书柜里的历史书籍、桌子上的青天白日国旗和军事模型移向了一幅相框,“这孩子好可爱,是张副军长的儿子?”   “是,灵甫还有一个女儿,也非常可爱,生活在他的老家。”没想到,小七完全没有任何惊诧、尴尬或愤怒,“我最近还在和灵甫商量,等军队整编的事情结束,他不忙了,就让孩子们来南京住上一段时间,我陪着他们玩。”   “呵呵,张太太的大度倒真让我佩服,想必你们确实非常恩爱。”景华似笑非笑,“只希望,你们能一直这么恩爱下去。”她没再多说什么,又闲聊了几句,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刚走,早已忍不住的钱妈不忿的叹了口气:“副军长太太,这个李太太每句话咄咄逼人,还擅自闯进张副军长的书房,实在太没礼貌了!”   小七叹了口气:“由得她吧,她已经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污蔑   “军队的大规模整编在即,这个节骨眼上‘形势’很乱!我无暇顾及家里了,这段时间你们都给我消停一点,尽量减少出门,谁也不许奢靡招摇,以免落人口实,对我不利!”   1946年冬。   自从国民政府在南京召开整编会议、拟定整编军队方案后,不少军官都为自己的职位会否变动、如何变动担心,小心谨慎做人的同时,也对家眷如此警告一番。   小七心高,也有自己的主见,每当听朋友们向她诉苦“最近自由受限了”,就对她们丈夫的这种做法感到不屑和不理解。   “太过分了,要求亲人如此做作,还不允许出门、限制穿衣打扮,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小七并未刻意谨言慎行,她一如既往的出门,虽然不奢靡,却打扮得漂亮得体。   “副军长太太,你最近……真的不打算向李太太、刘太太、蔡太太她们学学?”这天一进门,钱妈就表情很不自然,一直跟着她。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刻意做作?我虽然出门、打扮,但吃穿用的都不是太贵重的东西,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钱妈为难的欲言又止:“唉,副军长太太行得正站得直,但不了解你的人未必这么想。74军的军长之位很多人都眼红,就怕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做文章,对张副军长……不利……”   “钱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钱妈犹犹豫豫的拿出一封匿名信,交给小七。   小七打开匿名信一看,火气直往上窜,这信字迹倒是娟秀工整,内容却不堪入目,完全是用最污秽的语言讽刺她奇装异服、招摇过市,而看到信上师座的批注,小七更是愣住了。   对于这封信的污蔑,师座竟然“相信”了,还让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小七忍着眼泪,气得浑身发抖,将这封信使劲揉成一团。她可以容忍不在乎或不认识的人污蔑,但无法忍受深爱的丈夫不信任!   “副军长太太,你消消气……”钱妈从未见小七这样愤怒、委屈,连忙安慰她,“杨占春说了,张副军长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并没完全相信信上的内容,还说你不是这样虚伪浅薄的人……杨占春还说,这封信很明显是女人的笔迹,也可能是你得罪了哪位军官太太,她托丈夫或丈夫的同僚放到张副军长办公桌上的……”   小七沉默很久。不知不觉间,牙齿已将嘴唇咬破。   “钱妈,我也要写一封信给灵甫。”愤怒转为失望甚至绝望的时候,小七悲哀的叹了口气,她始终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   默默回到房间了。   ……   冬夜格外漫长,师座策马飞驰着,冒着凛冽的寒风连夜从外地赶回家。上次这样做是10年前,为了结束一段绝望。而这次,是为了让小七不再绝望。   见师座收到信竟赶回来了,军装外的黑色狐裘大衣上沾着尘土,雕塑般脸庞上也不再是一贯的威严而是紧张,小七有些意外,却还是扭过头没搭理他。   “我说过,我愿意容忍你的缺点,除非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否则不会离开你!如果你一定要和我离婚,我宁可老死在山沟!”师座深邃的眸凝视着爱妻,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小七怄了几天的气,赌着气摇摇头:“灵甫,我还是想和你离婚,你认为那封信上所说是我的缺点,我只想说,那是子虚乌有的污蔑!对不起,我无法容忍最爱的人对我不信任,哪怕是半信半疑。”   “如果灵甫选择相信你,把那封信上的批注涂掉呢?”师座搂过她。   小七挣开他:“没用了!我已经下决心和你离婚了,那封信我也已经撕了!”   师座沉着脸一筹莫展,常年在军中生活的他性格耿直,不太会揣摩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小七开心。   “小七,原谅灵甫好么?”   “我只想快点离婚!”   沉默一阵后,师座突然走近几步,小七皱眉说了一句“你想干什么”,只见他竟然立正站好,向她敬军礼,而且敬着礼的手一直未放下。   见师座右腿有些僵直、站得很累却很标准,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小七有些不忍。   “你腿不好。我又不是你的上司,你对我敬什么礼啊?”   “小七,灵甫错了,向你道歉。你不肯原谅我,我的手就不放下来。”   ……   ☆、真相   小七最终还是原谅师座了,她深爱他,他也深爱她。   赌气归赌气,任何污蔑也无法将他们拆散。   “唉,其实灵甫对我很好……别的军官都警告家眷整编期间‘消停’一点,灵甫却从不提军队整编的事,他不在乎名利,不在乎能否当上军长,更不愿意使我忧愁……”十几天后,小七展开那封揉成一团的匿名信,她那天对师座说信被撕了其实是气话,但这次确实打算销毁。   “鱼快死了,花快死了!鱼快死了,花快死了!”伴随着小八的叫声,钱妈说是以前的园丁老马来了。小七有些意外,去年老马回乡下后,家里就换了新园丁。   “张太太,多亏了你们的帮扶,丽仪顺利毕业了,这孩子很优秀,已经有报社愿意录用她了……”客厅里,须发花白的老马穿着单薄的粗布衣,冻得有些哆嗦,手里却提着一大盒水果和几袋乡下土特产。   “老马,你没必要这么客气,带这么多东西来。”小七连忙招待他坐下,“丽仪毕业的消息已经能让我和灵甫很高兴了。”   “唉,这孩子太倔强,哪怕给太太们当佣人、给小报社写稿也要坚持把学业完成,也是歪打正着,她的这两篇稿被一位大报社的记者赏识了……”老马说着,从衣袋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两篇稿子,递给小七,“张太太,您帮忙看看,这孩子写的是什么?我们马家很多年没出过一个识字、有文化的人了……”   “好。”小七接过稿子,正想念出来,却在看见这娟秀工整的字迹时,心仿佛沉入冰窟,只是不愿相信的摇了摇头。   “张太太,怎……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老马惶恐的询问,“是不是这孩子写的不好?”   小七很想说什么,看见老马这期盼又可怜巴巴的目光时,善良的她忍住了。   “没什么问题,丽仪写的不错,她现在还在南京城里?”   “这孩子打算进报社工作,再也不回乡下了。”   “我想见见她,可以么?有一些事情我很困惑,只有她能‘帮’我弄明白。”   “到底是什么事?既然和这孩子有关,请张太太告诉我,我……我受得了。”   丽仪租住的房子很破旧,墙壁上污渍斑驳,小房间里放着很多稿件,而她正在埋头苦写着。   在老马一再追问下,小七说出了匿名信的事,老马顿时火冒三丈,几乎一路小跑冲进丽仪的租房,扬手就是几个狠狠的耳光:“你这孩子,怎么能以怨报德,污蔑张太太?我们家虽然贫穷,但祖祖辈辈都是讲良心的人!你倒好,白学了这么多文化做亏心事,气死我了!看我不打死你……”   丽仪哭着躲闪着,可老马的巴掌却一下接一下打过来,其实老马的心何尝不疼?打累后,父女俩全部瘫坐在地上痛哭,倒是小七觉得不忍,走过去安慰他们。   “丽仪,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只想弄明白你为什么要写那封信污蔑我。别怕,今天之后,我不会再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呜呜呜……”丽仪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煎熬,“张太太,丽仪知道您是好人,更是恩人。我贪财,我恩将仇报,这些天没一刻不被良心折磨着……如果再让我选一次,就算李太太把冯副官送来的那盒金条全转送我,我也不会写那封信的!”   “是哪位李太太?”小七皱眉,只但愿不是她的好姐妹景华,“还有,我记得74军并没有一位姓冯的副官,就算有,我也没任何印象,更谈何得罪他?”   “呜呜,我绝没有半句假话,冯副官是100军的,他为了受到器重,经常送金条讨好李军长,我当佣人才几个月就见过好几次……那天他一走,李太太就把我叫到书房里,她一直认为身份有别,还从没对佣人这么和颜悦色过,一个劲夸我自强不息文章写得好,让我替她也写一份‘稿子’……她把冯副官送的金条分了整整三条给我,我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财,我就……呜呜,我还从没写过如此污秽的言语,后来她警告我不许多问,我一直很奇怪,李太太也是有文化的人,既然对您如此不满,为什么不亲自写……”   ……   “我认得景华的字迹,她当然不会蠢到亲自写。”   南京的冬天不算很冷,小七穿着厚厚的大衣,却仍感到一阵阵寒意。她明白,这寒意不来自身体,来自她的心。   李天霞家的洋房很大,而且不是租的,已经在他们名下。坐在真皮沙发上,头顶的水晶吊灯晃动,小七想到的不是这里的豪华,而是景华收到贿赂时满意的微笑。   “景华……”   正凝神间,景华穿着名贵的皮衣走过来,不知为何难掩憔悴,却仍是一副高傲的样子。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景华挑衅的笑了笑。   “那封污蔑我的信,是你请人写的,对么?”小七冷冷的凝视着她。   ☆、整编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景华挑了挑眉,有诧异,却没有一丝愧意。   小七瞥了她一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还能想象的出,这栋豪华房子背后是多少贿赂和贪婪。”   说到受贿,景华心里有点紧张,却装作不在乎的冷笑:“是丽仪对你说了什么吧?这个吃里扒外的穷丫头能拿出什么证据呢?”她拍了拍小七的肩,“小七,别太单纯了,你扳不倒我,更扳不倒天霞,因为根本没人会相信一个乡下佣人对100军军长的诋毁。”   小七甩开她:“我从没想过要扳倒谁,争来斗去的,不累么?破坏别人的幸福,很有意思么?”   “说实话,我也从来没想把你怎么样。天霞在官场上的争斗我可不懂,那是男人们的事,和我无关。”景华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只是一直好奇,你和张副军长的恩爱能否经得住考验而已,知道么,你们的恩爱让多少人嫉妒!我已经把破坏当成乐趣很久了,而我只破坏我认为嫉妒或者看得起的东西。”   “……”   ……   1946年4月,师座被任命为74军中将军长兼南京卫戍区司令。   74军,这支组建于1937年的王牌之军在抗战时几乎打遍了正面战场的所有硬仗,抗战后更是换成全美械装备卫戍首都,战斗力极强,堪称国军五大主力之首。   李天霞之流一直费尽心思拉拢各种关系,做梦都想当这支主力军的军长,但74军前几任军长皆力荐师座,尽管他一向孤傲,从不刻意拢络任何人。   南浔线,显精忠,张古山,血染红。只有最能征善战的将军,才配得上这支最优秀的军队,委座最终选中了张灵甫。   一个多月后,74军接受整编,为整编74师(共三万余人,相当于一个军的实力),由张灵甫将军担任74师师长,而李天霞将军担任整编83师(由100军整编)师长。   李天霞本就狭隘自私,妒忌师座的才能已久,加上为了回到74军当上军长劳力伤财,更是暴怒、沮丧不已,从此彻底恨上了师座。   然而,同僚嫉恨也好,拉拢也罢,师座都不在乎,他甚至不在乎这令很多人眼红、争取了很久都未能如愿的王牌师师长之位。   师座在乎的,仅仅是74师是否训练有素,能否时刻做为首都最坚固的屏障。   正如他当初弃笔从戎时,不为名利,只为能替动乱不安的祖国竭尽自己的一份力。   ……   “哎呀,74师现在可是南京的‘御林军’,张师长威风凛凛、治军严明,是党国的栋梁,深受重用。张太太,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夏季,自从师座当上整编74师师长(74军军长),短短一个月还不到,这类羡慕又带着奉承的话已经让小七的耳朵起腻。   “这些人真烦,我突然觉得很同情灵甫!他这么不喜欢应酬,最近天天被同僚邀请……”小七皱眉,嘴上抱怨着,手上却一点也没停,她照顾花草的仔细程度完全不输给园丁。   最近即将搬家,小七舍不得这栋住了一年多的房子,更舍不得花园里的花草,不再请园丁,在最后这段时间执意自己照顾它们。   “小七,你太累了就不要勉强。”师座回家后,见爱妻蹲在脏兮兮的泥地上侍弄着花草,从身后揽起她,同时夺过她手里的浇花水壶。   “我不累,灵甫,你回来得正好,我们一起照顾这些花好不好?”小七转过身,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任他宠溺的揉着她的头发。在他的爱抚下,她突然有些迷乱,吻了吻他的胸膛,白皙的胳膊环上他的脖子……   “呵呵呵!”身边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傻笑,还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小七吓了一大跳!   两人一脸尴尬的推开对方,小七循着声音望过去,还没等师座解释,当看见那穿着睡衣和鲜艳袜子、咧着嘴傻笑的疯男人时,她发出一声尖叫。   “这……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兄弟   小七的目光透着些恐惧和反感,这个人似乎感觉到了恶意,怯怯的收住笑,躲到赶过来的钱妈和另一个穿着国军军装的陌生男人身后。   师座紧握住小七的手:“别怕,他们是来看房子的。”   “灵甫,他们……他们是你的同僚?”   师座点头,示意小七快收回这种眼光,也别多问,等会他会向她解释。   “张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哥的脑子有严重的毛病。我想着终于有新房子了,带他也过来热闹热闹,没想到一走神就没把他看住。”那个穿着国军军装的陌生男人很尴尬,而疯男人仍然傻呵呵的笑着。   “没事,没什么。”小七看在师座的面子上没再多说什么,摇摇头,心里其实很不舒服,既然他哥哥有严重的脑病,就不该在没打任何招呼的情况下带到别人家里,至少这栋房子现在还不是他的。   “这栋房子给你们了,小何,过几天新家装修好了,我和夫人就搬过去。”师座一向威严,说这话的时候却非常温和。   “太麻烦张师长了,我们兄弟俩都不是74师的,来南京后却承蒙一再关照,帮我哥安排军医还帮我们找房子住……”小何连声感谢,疯男人也重复着:“感谢张师长……感谢张师长……”。   参观房子的时候,从小何一再的感激中,小七有些明白了,这些天师座未必去赴同僚们的邀请了,很可能是在帮这两兄弟奔波。   可是,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帮他们?   ……   兄弟俩走后,小七继续井井有条收拾着家,她不允许佣人帮忙,自己亲手擦拭着每一件家具,整理着每一件物品。这是她和师座的第一个家,承载满满的幸福,尽管这一年多聚少离多,这里却留下了他们短暂却甜蜜的回忆。   “灵甫,说真的,我不太希望把这个家送给那两兄弟。小何忙碌,又未必请得起佣人照顾脑病哥哥,我担心我们的花园和这些家具……”忙完后,小七一脸不乐意回到卧房。   师座打断她:“既然要搬走了,这栋房子给谁住都是一样的。小何的哥哥为抗日做了很大牺牲,不管是不是74师的,都是英雄,能帮就应该帮一把。”   “抗日英雄?”   师座点头,告诉小七,小何的哥哥曾是第60军的一个班长,打起仗不怕死,杀过很多日寇,七年前高安战役的时候被炮弹炸成重伤,恢复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意识再也不清楚。   “那场战役很惨烈,很多党国将士为抗击日寇而死伤,小何的哥哥只是一个缩影,但这种将士值得我张灵甫敬佩。”师座还对小七讲起高安战役另外一些将士的故事,都是他所见或所闻的,唯独没提他自己冲锋在最前方、身负重伤却仍不肯退下火线,膝盖骨被敌寇的子弹打碎、反复化脓感染,伤痛持续了将近一年,而且留下了永久的后遗症。   夜已深,小七听故事入迷了,睡意全无:“这些英雄也值得我敬佩……灵甫,下次再见到这两兄弟,我会为今天的态度向他们道歉。其实我没恶意,只是太在乎这个家……”   师座吻了吻她:“小七,其实,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不是么?”   小七点点头,在轻吻下有些迷乱,任师座的抚摸渐渐下移,也开始解自己的衣扣……下午很尴尬,因为那两兄弟突然出现了,但此时此刻再没人打扰他们……   ☆、庙会   清晨,小七浑身酸痛,懒懒的不想起床,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即使不回军中,师座也能早起得这么准时,没有丝毫慵懒拖沓,或许这就是军人吧。   “灵甫,今天我们先去古董店,再去玄武湖泛舟,最后去逛庙会,是不是?”   “是,但估计来不及。”师座见爱妻迟迟不起,“别去庙会了,和长沙的灯会差不多。”   “不!南京是首都,热闹是长沙灯会比不上的,如果错过了,再想去又要等明年了。”小七连忙起床,不一会就梳妆打扮好,明艳端庄,“灵甫,我可以出门了。”   今天的小七很美,光彩照人,陪在丈夫身边走过南京的街巷湖边时更是洋溢着幸福。玄武湖畔山水如画,美人配英雄,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师座心里却不是得意,看着爱妻这么开心的划着桨、哼着歌,自己短暂的相伴都能使她这么知足,他只有心疼:“小七,为了党国统一中国的大业,委座已召集各整编师师长开了几次会,决定对共军全面进攻,你认为再不会有的战争越来越近了。”   作为国军五大主力之一的74师,一旦战火燃起,必定再上前线,而且作为王牌部队去打最难打的硬仗。戎马半生的师座心硬如铁,最无惧的就是征战,然而这个尚且不知道愁为何物的十八岁小妻子也是他最牵挂、放心不下的人。   夜晚华灯初上却璀璨耀眼,挤在喧嚣的人山人海里,师座和小七也不过是两个普通人,就像一对最寻常的恩爱夫妻。   小七被挤得几乎站不稳,鞋几次被周围人踩到,可想而知喜好清静的师座是多不爱这种场合。   “呃,灵甫,如果你不喜欢这种……热闹,就先回去吧,我可以自己逛的。”   “不,这里的庙会很好,何况下次再来就要明年了。”师座搂紧爱妻的腰,难得有时间陪她逛逛,他当然不会提前回去。   “那么明年六、七月,小女子还要和张师长一起来。”小七眨了眨眼。   两人来到前面的摊档,小七左逛右逛买了很多南京民间的小玩意,师座由着她。不一会,她提了满满一手回到师座身边:“嘻,我还以为威武严肃的张灵甫将军会指责我不懂节俭呢,不过放心,我一定下不为例。”   “没什么,这一年多聚少离多,灵甫很少陪你,夫人开心就好。”师座说着,递给爱妻一个糖人,“你最喜欢吃的,这一次,没人和你抢了。”   “糖人!哪里买的?”顺着师座手指的方向,小七看到那个卖糖人的小摊,“谢谢你,灵甫,父亲去世后这么多年再没人主动给我买过糖人了。”   或许因为年龄差距大,师座有时会像哄女儿似的哄小七,给她更多疼惜和保护,这个征战半生让日寇闻名丧胆的铁血将军,把全部的柔情都给了她。   ……   “先生,夫人,来我的摊档看看吧,这些玩偶你们的孩子肯定喜欢。”不远处一个档主留意他们很久了,见师座仪表堂堂又出手大方,连忙滔滔不绝介绍。   小七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们……我还没有孩子。”   “哎呀,看你们这么默契像多年恩爱夫妻了,没有孩子怎么能行?”档主急于把东西卖出去口不择言,“你们可要加把劲了,我这里有几条送子观音坠,子孙缘浅的人戴在身上可很灵验的,还有这些……”   “你看错了,我们新婚不久,不需要。”师座冷冷打断她,拉着小七离开了,他感觉到爱妻有些失落,她爱他,嘴上不说爱,其实一直想给他生个孩子。   天色已经很晚了,小七却不想回家,想回玄武湖畔看星星,夜空确实格外澄澈,师座陪着她。   “小七,告诉灵甫,你许了一个什么愿?”   “小七……小七希望能给灵甫生一个孩子。”小七微微垂下眼眸,“战争已经注定了你要走上战场,如果有个孩子陪伴我,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至少好熬一些……唉,糟糕了,我上次许的愿望说出来了,就不应验了。”   “傻丫头,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能在一起,这次上前线之前,灵甫也会尽量多陪陪你。”   “可是为什么小七总是觉得,人生好长,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好短……对了,灵甫,你也一直在许愿么?”   师座摇摇头,夜空的星星让这个铁血军人想起曾在战地听到的传说,他告诉小七,古时候守卫边疆的将士们难得回家,有些人一守护就是半生,对家的思念无处抒发,甚至亲人们亡故的消息传来才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却除了悲痛只能接受。   “传说亲人们的亡魂不曾离开,它们在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上,于是每当能看见星星的夜晚,将士们就会抬头遥望天,寻找那颗星星,像这样,看着它,倾诉对亲人的愧疚和思念,他们相信亲人或许也能遥遥感知到。”   小七也学着师座的样子,遥望着,寻找着。晚风轻拂,她枕在丈夫身上,听着他沉稳有磁性的声音缓缓传来,眼皮有些沉,不太听使唤。   “灵甫,我想听边疆将士们的故事,今晚真美,虽然我好困,但是真的不想睡……”   “好,我把知道的全讲给你。曾经……”   ……   ☆、安居   一个月后,新家。   天气闷热,头也很晕,不太舒服的感觉又一次从胃里泛上来,小七强忍着,勉强抿了一口佣人递过来的水。   “军长太太,你这么难受究竟是不是中暑……唉,每天靠军医过来打葡萄糖可不是办法!对了,钱妈也真是的,最近家里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明知你胃口不好还端来冷饭,简直荒唐,现在除了照顾鹦鹉什么事也做不好,要她简直没什么用呢……”   “至少她还能把小八照顾好,不是么?钱妈以前对我说过她家里没有亲人,能出什么大事呢。”小七善良正直,很反感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佣人没敢再说什么,讪讪退下了。她走后,小七也披上一件披肩离开房间,据说中暑病人吹吹冷风会舒服一些,尽管小七发现这方法对她没用,恶心还是伴着头晕隐隐往上泛,但她不想去医院,更不想对师座说。战火已经燃起,说不定哪天军令一下,将军就要出征了,她不希望自己这点小病让他担忧。   新家的花园是师座亲自设计的,很美,小七喜欢往嘴里含一块糖去除泛上来的苦涩,然后安静的坐在长凳上望着这些花花草草沉思。   “又在想什么呢?别太累了,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师座坐到小七身边,手放在她的手上。   “没事的,可能是最近搬迁太累了,多躺一躺就好。”   “那就多休息,别操劳,这栋新房子是送给你的,过段时间转到你的名下,就当是灵甫补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礼物?送给我的?”小七眨眨水汪汪的眼睛,“这栋房子是买的?”   “对,不再是租的,是完完全全属于我们的家。这两年别的将军的太太穿金戴银,你一直勤俭,灵甫娶了你,就和以前孤身在南京不一样,希望你至少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安居。”   安居,小七好想和师座安居,能有这个家真好,但在她看来他们是恩爱夫妻不分彼此:“灵甫,今年生日的时候你已经送过我很多礼物了,你写给我的诗我也很喜欢,这早就足够了,我不再需要另外的礼物,这栋房子在你名下也一样是我们的家。”   “傻丫头,若换做别人的太太收到房子恐怕高兴还来不及。”看着小七认真倔强的样子,师座搂过她,“娶妻如此,是我张灵甫的幸运。”   “我在乎的本来就不是房子嘛,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就幸福。”小七贴在他温暖结实的胸膛上。   尽管如此,师座还是决定将来找个机会把房子转给她,毕竟将军的生命属于战争,不属于亲人,哪怕从未战败的常胜悍将也不例外,这是师座走上战场前唯一能为小七做的事,至少,比一辈子的承诺实实在在的多。   ……   小七再次面对景华,是在自己的新家。景华很自然的提出要来参观参观,小七也很自然的答应了,不再像上次那样僵持,或许因为战火又燃起来了,各自的丈夫都注定走上战场,或多或少就有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小七向景华询问,实在思念丈夫的时候她会怎么办,毕竟李天霞已经率整编83师上前线了。   “思念?我才不会思念李……哦,我的意思是,我和天霞经常通电话,没什么好思念的。”景华不以为然,淡淡开口。   “可是虽然电话、电报能通,毕竟人不在身边,总会很思念的,战争真残酷,说打就打起来了。”   “那是你的想法,你不是我。”景华微微别过头,却恰好是这个角度,小七发现她额上隐隐约约有一些伤痕,似乎是被刀片划的。   “景……李太太,你的额头?”   “没什么,上个月不小心磕破的。”景华说着,扶了扶遮在前额的头发,转开话题,“张太太,你们的新家倒还是这么雅致,不像军人的家,更像文人的家,花花草草、古典东西和字画倒是不少,唯独少了些什么最应该展示出来的。”   “最应该展示出来的?”   “呵呵,张师长和蒋委员长的合照不应该展示出来么?我家最明显的位置挂的可全是天霞和委员长、同僚们的合影,这些古韵字画倒确实没几幅呢……”   ☆、嫉妒   “李太太,灵甫在官场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我知道他不喜欢应酬,可能不太在乎这些。”小七摇摇头。确实,她从未见过师座和委座的合影,很多国军将领都以能和委座合影为荣,但师座除外,比起这些官场上的应酬,他更在乎的是74师是否训练有素、74师的将士们是否安居。   景华没再说什么,她这次倒确实不是来挑衅的。   “你看,话一多我就差点忘了,这瓶法国香水是给你的,上次匿名信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景华从精致的手袋里拿出一瓶香水,“张太太,我们也算多年的姐妹了,你可别信马丽仪那吃里扒外的死丫头在报上到处胡说八道,天霞并无受贿。”   小七倒不认为最近报上关于李天霞的几篇报道是不属实的,想提醒她些什么,但突然变回友善的景华让她有些不适应,一时倒不知该如何说。   “你闻一闻。前段时间我去上海的时候买的,只买了两瓶。当然,另一瓶我留着自己用,不是送给景嫣的,我早就不当她是姐姐了。”   “呕……”小七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浓郁的香气已经传来,或许因为她喜欢淡不太适应,可这毕竟是景华向她和好的表示,没想到恶心的感觉偏偏在这时不争气的又泛上来了。   “怎么,你很不喜欢?”景华皱眉,气氛尴尬。   “不是的,我最近经常控制不住头晕想吐,莫名其妙的,闻到很多东西都会这样。”小七连忙解释。   “你病了?”   “可能是这样,最近一直不舒服,灵甫出征后如果再不见好,我就去医院看看。”   “最近为什么不去?我倒觉得未必是什么大病,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呢。”景华挑了挑眉。   “……这次战争很严峻,我能感觉到虽然灵甫从没在我面前提,但他的神情骗不了我,何况这才刚搬进新家不久,他就好几次提出把这房子转到我名下,还说什么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亲兄弟明算账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唉,我不希望他为我的事再多一份担心。”   “你们的感情可真好,一心一意为对方着想,这种情分很多夫妻强求也求不来,这或许就是命吧。”景华叹了口气。   “命?”   “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既然病了,你就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景华扶了扶遮在额上的头发,一脸快藏不住的嫉妒。   ……   离开小七家后,景华来到最繁华的闹市近乎疯狂购物,其实那瓶法国香水是在上海还是其他城市的高档商店买的,她已经没印象了,只知道确实买了两瓶,她买其他高级东西也习惯这样,一件自己用,一件放着,将来送人情。   灯火阑珊中她摸了摸画着精致的妆仍显苍白的脸,再遮了遮额上的头发,李天霞虽然好色又贪婪却爱惜美人,舍得在这样一张漂亮脸蛋上划下伤痕说明已经气极了。确实,几个月前他想回74军当军长的美梦刚碎,她就逼问他包养情人的事确实火上浇油,清醒后他道歉了,虽然不同意不再和情人来往,却“约法三章”不再限制妻子的花销。   于是,从当初的活泼善良变成先后和钱耀宗、李天霞交往的景华,如今又变成了对丈夫的情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短短一年多而已,她颓然发现穷得只剩下钱了,脸上的伤痕让景华心有余悸,不敢再对脚踩两条船的变心丈夫怎么样,但她这么要强的女人有多憋屈可想而知。   “太太,您可算回来了,刚才徐太太她们来过,坐了好久见您不回才离开。”逛到外面商铺几乎歇业才回到家,年轻女佣端着茶迎上来。   景华瞥了女佣一眼,抿了一口茶,好在在外人们面前,她还是那个骄傲阔绰的李太太,不少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还不是伺候人?   “太太,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和张太太吵……”   “不是,我们很久没像今天这么和气了,但张太太好像怀孕了,她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怀孕?”   “呵呵,十有□□是这样。我累了,想单独坐一会。”景华皱眉,心里压抑不住的嫉妒。   这段时间,为了生个孩子让李天霞回心转意离开情人,景华没少求医喝药,不会看错。可是凭什么?小七心思单纯,没刻意去设计人生,嫁的人比她好也就算了,生孩子也将比她早!这真的是命运么?可是凭什么小七的命这么好!   女佣刚走,另一个佣人就跑过来:“太太,李师长终于发电报回来了!”   景华也顿时惊喜,事实上,李天霞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给她打电话发电报了,估计就算接通了电话线也是和情人谈情说爱,早就把她忘了。   然而,当她把电报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整封电报,半句牵挂她的话都没有,全是在问最近报纸上关于他受贿的言论压下来了没有。   “回一封加密电报给李师长让他放心,马丽仪那穷丫头蠢钝至极,没什么人相信她的鬼话。”   佣人点点头,却没离开。   “还有什么事?”   “那个钱耀宗先生的疯病看上去更严重了,这么晚了,还在这附近游荡,嘟囔着必须见您或李师长,让您们帮他当官帮他发财。”佣人犹犹豫豫的压低声音,“不如见一面……然后把他赶走?”   景华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摆摆手:“不见。钱耀宗算什么东西,还配见我们?我虽然是个女人不懂官场,也明白在这乱世要想风光,要么勇敢冲锋杀敌,要么擅长变通,他什么都不行,还贪财贪生,活该变成疯子。”不得不说,钱耀宗比李天霞更早破灭了她心目中曾对军官的美好想象。   “可是……钱耀宗毕竟称李师长干爹,而且是您的朋友……”   “可笑,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朋友?我从来不见没有用处的废人,直接赶他走!”   “嗯,我这就去轰他。”   佣人走后,景华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厌倦的别过了头。   ☆、出征   1946年夏,随着国共内战彻底爆发,国军对中/共的陕北解放区和山东解放区实行重点进攻。其中,调集了包括王牌之师整编74师在内的24个师共45万大军进攻山东解放区。   师座出征离开南京这一天,阳光分明很和煦,小七却没感到任何惬意,或许因为正承受着离别,或许因为拖着不舒服的身体仍忙碌整理着箱子、隐隐泛晕的大脑仍被强迫着有条不絮思考着箱子里该放些什么。每次丈夫出远门的时候,她都极其仔细准备他的行李,不愿意任何人协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那么牵挂。   最近小七总是不安的期盼出征这一天晚些到,深爱的灵甫晚些离开他们才刚搬进来不久的家。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反而平和了,以平常心看待这位常胜悍将再次走上战场,就如同他只是出一次远门,不久就能回来和她团聚。   的确,戎马半生的张灵甫将军从未战败过,从南京保卫战开始,兰封、徐州、武汉、南昌、上高、长沙、浙赣、鄂西、常德、长衡、湘西会战……他连凶悍的日寇都能一次次战胜。湘西雪峰山战役后,王耀武司令对他的评价是“用兵举重若轻,国军战术典范”,国军五大主力之首的整编74师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三万多人)比一个军还要多,武器装备更是全按照美国陆军甲等师的标准配备。   能征善战的将军加上这支王牌之师,势必所向披靡,还有什么仗是不能打赢的?   话别的时候,师座搂住爱妻的腰,或许是错觉,被他搂着舒服了不少,他的体温暖暖的。“灵甫不在身边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家里,但注意身体不许太操劳,记桩流血不流泪’不许哭,要开开心心的,不许太思念我。”   “嗯,你也要记住每天按时吃饭,仗再难打也不许太劳累,换洗的衣服、维他命片还有其他放在箱子里的东西都列在一张清单上了,你不用另外操心。还有,你腿不好,尽量骑马别爬山路……”小七很平常的一些叮嘱,却饱含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牵挂。   其实,小七明白,比起待在南京面对官场上的各种应酬,傲气、耿直的师座更乐意投入到战场上。   “放心,共军根本奈何不了我74师,我一定会凯旋回来。”师座吻了吻爱妻,语气很自信,“只要电话线能接通,灵甫会每天打电话、经常发电报回来。”   小七点点头,不舍的目送他离开,直到一身戎装的将军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丈夫一向言出必行,说出的话从未落空,有他的承诺,小七的心也就很踏实了。   然而谁能想得到战争如此残酷、命运如此残忍,将军这一去,竟然连尸骨也没能回爱人身边。   竟然是永别。   ……   为官清廉的师座出征后,由于家中积蓄不多,几个佣人都忐忑师座夫人会否为了减少一些开支辞掉她们,除了钱妈。   “唉,军长太太,我……我老了……不仅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干活也没以前勤快了,太太心善不辞掉我,但钱妈要脸,既然已经无法尽心尽力,我打算带……打算自己回乡下……养老……”钱妈神情恍惚的来到小七面前,吞吞吐吐。   “钱妈,你家里是不是确实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难处?”   “有,作孽啊……不,没有,没有!我只想回乡下,既然干不好什么活,不能再在这里白吃白住了……”   小七见钱妈这种精神状态,孤身回到乡下再没了收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不忍心辞掉她,想挽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另一个佣人跑过来,极其慌张:“不好了——军长太太,不好了——哎呀,钱妈你竟然在这里,你离开的时候怎么不把鸟笼关上啊?小八不见了!”   ☆、药汤   小八就这样失踪了,尽管小七和佣人很努力的去找,却再也找不回来了。倒也是,鹦鹉也属于鸟类的一种,小八长着翅膀,除非它主动飞回来,否则南京这么大,怎么可能能找得到?   “天黑了。”黑漆漆的卧室里小七却没开灯,抱着膝坐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天黑了,小八究竟飞到哪里去了,它懂得找回家的路么,它还会回来么?没有我和灵甫照顾它了,它会不会饿死、病死……”   几天后。   “哎,小八可是我们师座夫人最在乎的宠物,听说被他们家老佣人弄不见了,师座夫人一直丢了魂似的,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小八了,就怕更刺激到她。哎,出了这种事,师座夫人就算平时为了让大家都喜欢她,再怎么摆出一副亲切和善的样子,这时估计也一通痛骂把那佣人辞掉了吧?”   “哦?那只凶鸟不见了,张太太现在深受刺激?蔡太太,景华和你们74师军官的太太们往来倒不多,但就是和姐姐你投缘,以后你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和我说说。”   “哎,我也就是随便一说罢了,其实……我倒不是很反感师座夫人,就是很看不惯。你说说,她年纪这么轻就嫁给功成名就的师座,才来南京一年就能让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好,心机该多深,我想想就看不惯呢。”   景华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个蔡太太,说是看不惯小七,其实还不是和自己一样,嫉妒?只不过小八不见了,一提起它小七就很伤心,这对于自己倒是个好消息。   至少又有些“事情”可以做,这金丝囚笼般的生活不至于那么无聊了。   ……   小七一直茶饭不思,即使勉强吃进去些什么东西也全吐了出来,军医过来打了这么多天的葡萄糖,小七手上、胳膊上也多了好多针眼,“病”就是不见好,按理说师座已出征,她该去医院看看了,偏偏钱妈在这种时候弄丢了小八,小七忙着寻找,也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了。   “军长太太,李太太来看你了。”   小七抬眸:“景……李太太,你怎么没打声招呼就来了?”   “打招呼?我们姐妹多年,有必要这么生疏么?”今天的景华格外热情,还带来一小煲补汤,也不管小七有没有胃口,盛了一碗递给她,“张太太,我也是见你整天这么难受,心里担心,听说现在有一种用偏方熬成的药汤,治疗头晕恶心很管用呢。”   在景华的注视下,小七勉强喝了半碗:“景华,这是……什么汤?味道比普通鸡汤略酸苦,汤里的骨头也比鸡骨纤细。”   “鹦鹉汤。”景华凝视着脸色瞬间变白的小七。   “不!不会的,鹦鹉是养在家里的宠物,怎么能用来做汤呢……”   “怎么,你不相信?现在偶尔是能买到脱了毛的鹦鹉肉的,你没听闻过么?”   怔怔看着浸在半碗汤汁里的鹦鹉骨头,小七晕晕沉沉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小八,全是小八。   这一年师座经常不在身边,多亏有小八,喂食、洗澡、提着鸟笼出门、有心事也喜欢对着它说……一幕幕,仍在眼前,而如今小八在哪里?会否已经被拔光鸟毛挂在某个摊档里,或者像这样尸骨残缺的浸在某个汤碗里?   一边的佣人见状,连忙对景华说:“李太太,快别说了……我们军长太太的鹦鹉就在前几天丢了,一直没找回来,太太正伤心呢……”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今天来错了。”景华似笑非笑,“不过既然失踪的是只鹦鹉,长了翅膀它自然会飞回来,不是么?一直没回来,我看就没必要再找了,毕竟凶多吉少。”   “别说了!小八只是厌倦待在笼子里受到束缚,所以没回来,绝不会被捉去熬成药汤的……”   “……”   景华离开后,小七再也压抑不住涌上来的悲伤和恶心,刚才喝下去的半碗药汤被她吐了个干净,这一次,吐的很厉害,小七甚至有种错觉,五脏六腑都随着这碗鹦鹉汤一起出来了,直到酸软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好了,军长太太昏倒了……”   ☆、喜忧   小七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睁开眼,却看见医院苍白的天花板,以及正为她挂点滴的护士和一个表情严肃的医生。   很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感觉,小七想立刻离开,还没撑起身子,却被那个医生制止。   “这位夫人,你就算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啊,恕我说一句你不中听的,有你这么当妈的么,唉,按理说你年纪轻体质也很不错,将来顺利生下这个孩子估计没什么问题,可是——”医生扶了扶金丝边小眼镜,皱皱眉看着小七,“可是再这么折腾下去,难产死胎什么的可不是吓唬你的,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这些都太常见了,流产就更不用说了,前三个月本来就危险!”   “孩子?你是说……我快当妈妈了?”小七迷茫又惊喜,给深爱的师座生一个孩子一直是她的愿望,如今就要成真了。可是又有些害怕,毕竟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子而言,“当妈”这两个字太陌生。   “怪不得你敢这么不爱惜身体,原来……你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了?”迎上小七惊喜的目光,医生明白这位年轻夫人其实很在乎肚子里的孩子,态度缓和了很多。   这时,一旁的佣人愧疚的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小七:“严医生,是我粗心……我一听说这个好消息就去发电报了,忘了把我们夫人的具体情况说出来,倒让夫人白遭受一顿责备。”   小七没怪佣人,她把手放在肚子上,努力感受这个小生命的存在,这一年多师座送过她好多礼物,但在她心里这才是最珍贵的:“可怕的战争结束前有这个孩子代替灵甫陪伴我,真好,如果我能亲口把它的存在告诉灵甫就更好了……电话还是无法接通么?”   佣人点点头。前线一打起仗电话就经常接不通了,好在师座和小七每天都能通电报,否则小七对师座的牵挂那么深,非被逼疯了不可。   “唉,前段时间电话天天能打通的,真希望仗早点结束!嗯……如果不能很快结束,我想……”小七看了一眼旁边严肃的医生,没继续说下去。   其实她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如果这场战争迟迟不结束,师座无法回到南京,她就怀着孩子去前线找他,哪怕很危险,但是她想他,无时无刻不想陪在深爱的师座身边,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能不这么担忧。   ……   1946年9月,整编74师兵临苏皖解放区的首府淮阴。   这一仗,国军除了派出王牌74师主攻,还派出了第7军掩护、整编28师的整一个旅为预备队,在74师后跟进。而正采取战略防御、“不计较一城一地得失”的共军,却决定誓守淮阴,绝不放弃,可见淮阴对整体战局有多关键。   “如今,山野(共军的山东野战军,由陈毅指挥)的主力在苏中,华野(共军的华中野战军,由粟裕指挥)的主力在沭阳之南,短时间赶不过来,而运河的防线已被我军和友军(国军第7军)突破,战局目前是很有利的。共军的指挥部在码头南岸,顽守在淮阴的兵马分散在这几个位置,赶过来的援兵可能从这里、还有这里通过,让飞机严加封锁,从这里,尽量切断他们的来路和退路。立梓,明日你带一个连沿这个方向突击,掩护仁杰。仁杰,你集中兵力从敌侧攻击,不要近战,扰乱敌军部署即可。”   “是,师座!”   阵地里,师座从容却严肃的进行着战略部署,手杖指在地图上,而由于先前几场规模虽不大却连战连捷的战役极大的鼓舞了全师将士的士气,部下们都觉得淮阴势在必得。   然而,师座话锋一转:“但切记,淮阴是块硬骨头,此仗不可轻敌,更不容失败,军人一旦走上战场,便是那句不成功便成仁,我张灵甫手下不允许出现逃兵、降兵。”他军服笔挺,锐利眼眸威严的扫向部下们,“明日,其余人跟着我集中炮火进攻杨庄、码头,争取早日啃下这块硬骨头,报效党国!”   “是,属下们这就去备战!”   部下们离开后,师座收起威严的目光,叹息一声。如今这种情况,真可谓亦喜亦忧。   他也说不清楚,所谓喜忧参半,是因为这场胜算很大却指向中国同胞的战争,还是因为身在南京无法陪伴的小七、未出世的孩子。   ☆、夜战   在师座的战略部署下,擅长攻击、一心报效党国的74师英勇作战,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攻占了杨庄和码头,逼近淮阴。眼看淮阴将失,共军下令扒开运河大堤放水,然而74师上下一心、装备精良,本就训练有素再加上打起仗不怕死,即使如此也并未停下猛攻。   战况反而更激烈了,在师座率领74师连续5次猛攻下,誓守淮阴的共军尽管全力抗击,第一道防线仍被这支国军最所向披靡的王牌师突破。   1946年9月18日,傍晚。   苏北的夜空格外澄澈,明月皎洁,狂风吹拂,月光斜斜打在士兵们疲劳的脸上,和比日本人更难打的共军连续多日激战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布满血丝,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汗渍,却没有一个人喊一声累,除了训练有素、报效党国心切外,更多的原因是师长张灵甫将军也在和他们一起共苦。   狂风中,将军持着手杖走来,钢盔上、军装上满是征尘,军靴踩在泥土上,锐利却充血的双眸扫向他的士兵,高大魁梧的身躯上仍有几处来不及包扎的伤在淌血……自从派出了这两个连发动夜战,刚从另一前线下来的他就亲临督战,为将士们打气。   此时,队伍里一个年轻新兵显得格外稚嫩,他负着伤、咬着牙,却强打着精神,紧握手中的枪未敢有一丝懈怠。   “好样的!大家辛苦了。”师座拍了拍他的肩,鼓舞他,同时对这两个连的士兵们说出此仗的战略——   共军认为国军不太擅长夜战,何况苏北的夜空澄澈不利于隐蔽,共军的防线中央也无疑是防御最严密的地方。然而,今晚这两个连偏从防御最强的地点夜袭,一旦成功,以出乎敌军意料出奇制胜,哪怕只有少部分人马攻进城,也有机会和大部队里应外合攻下淮阴……   士兵们听着师座的想法,都暗自钦佩他的胆识:“是,师座,为了党国大业我们一定尽力!”   “师座……”师座离开的时候,那新兵扯了扯他的军服。   “怎么了?”师座停下来,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师座停顿的脚步移向他。   新兵犹豫着,红着脸憋出几句:“师座……您有老婆孩子么?您想她们么?来……来苏北前线前,我爹提前给我娶了个媳妇,我媳妇说等我打了胜仗回去就和我生个儿子,可是……万一败给共军了,我该怎么面对我媳妇?万一阵亡了,我媳妇该怎么办?”   新兵的话在夜晚里格外清晰,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怂小子!”他的连长忍不住骂,“亏师座还说你好样的,你就这点出息?仗还没开始打就瞻前顾后的还怎么勇敢杀敌,再说了,你是一个新兵,什么话都能问将军么?你……”   “我有夫人,也有孩子。”师座止住连长的话,锐利深邃的眼睛,郑重的看着这个尴尬的新兵,“我夫人怀着孩子在南京等我,仗打完休整的时候,我能通几句电话、发封电报回家,仗一旦打起来就完全失去联系了。我张灵甫对党国是无愧的,但有愧于我夫人和孩子。”   此时,大家的哄笑声止住了。其实哪个征战在外的男人没承载着亲人的牵挂,谁不惦记自己的亲人?   新兵是这样,战功赫赫的将军是这样,其他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们身为党国军人,必须先国后家无从选择,战争没有万一,只有带着胜利、活着走下战场,才能回到夫人和孩子身边,才对得起他们的等待。”师座对士兵们说。   士兵们纷纷点头:“师座,我们明白!”士气高振,回答得沉重而又坚定。   ……   午夜,一切按师座的战略进行着,守城共军完全未料到敌师这两个连竟敢从防守最强、最难进攻的地点发动夜战,完全疏于准备的情况下被破阵,这两个连攻进城后立刻建立阵地,和随后发起猛攻的74师主力里应外合,一举攻占了淮阴。次日,华中野战军的主力赶来了,却终究没抵挡住74师的猛攻。至此,74师在淮阴取得大捷,共军彻底撤出了淮阴。   几天后。   南京的雨夜。   “灵甫,快离开这里,跟小七回南京……快!是不是决堤了,好大的水,好可怕……战争太可怕了,不要战争,要和平,不要再打了……”噩梦里的小七恐惧挣扎着,嘴里不断重复着“不要战争”,最终伴随着一声惊呼,她惊醒了,单薄的衣衫却已被冷汗湿透。   “电报!灵甫最后发给我的那封电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话,本文是一个“小花痴”赠给另一个“小花痴”的,经不起推敲(汗颜……),由于某漓不擅长描写战争,只能尽力再尽力、多查资料再动笔,学生党+查资料=更新龟速,大家勿怪~~~~(>_<)~~~~   ☆、思念   小七这才意识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师座在攻打淮阴,电话不通,发来的每封电报她都捧着厚厚的译电本反复看、反复想念,几天前,师座发来的最后那封电报提到共军扒开了运河大堤放水。小七虽不懂战争,却也明白水火无情,尤其师座一向报喜不报忧,轻描淡写,小七更暗自替他担心。   佣人听见夫人惊呼,连忙跑过来,却见小七竟然衣着单薄在黑暗里摸索着什么,她忙去开灯,这才发现灯坏掉了。   “军长太太,你需要找什么东西,我来帮你找!医生说了怀孕的人可不能着凉,快回床上休息……”   “糟糕了,译电本和灵甫发来的那些电报呢?我记得昨天放在这里了,怎么……怎么不见了……”   “我这就打开柜子找找!军长太太,我先扶你躺下吧。”佣人扶小七躺回床上后,开始翻找。   小七的目光一直不放心的注视着,这时伴随着雷声,先后划过的巨大的闪电将黑暗短暂照亮。   “哎,你看,在那里。原来掉进角落里了,总算找到了……真是急死我了!”   佣人顺着小七手指向的位置摸索着,拿起译电本和师座的电报递给她。小七捧着它们:“既然不能在一起,经常看一看灵甫的电报,我心里才踏实。”   看归看,佣人想提醒军长太太现在是大半夜,小七深情专注的样子却让她不忍心,自从师座出征后,爱笑的小七就很少笑,只有接到师座的电话或读到他的电报时才会展现笑容。   “军长太太……你早点休息,医生说怀孕的人不能太劳累的。”佣人拿来一盏灯放到小七床边的柜子上,然后离开了。   佣人走后,小七有些惭愧,摸了摸还没明显凸出来的肚子:“嗯……佣人和严医生肯定都以为我是个坏妈妈了。为了灵甫的孩子,或许我不该有这么多杂念,可是……唉!”   可是,思念根本无法阻止的,只会随着分别的时间与日俱增却无法改变。   ……   “苏北前线最新消息,我74师在淮阴连战连捷,师长张灵甫中将一鼓作气挥军南进,在淮安与匪军展开激战,今晨捷报传回南京,如今两淮地区已基本被我军控制,委座决定亲赴前线为张灵甫师长授勋……”   次日下午,收音机里传出师座胜利的消息,直到这时,小七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亲赴前线……”小七若有所思。   “瞧瞧,张师长倒是党国英雄,难怪蒋委员长这么重用了,这几仗简直扬眉吐气,把有些军队首战苏北时给党国丢的脸都找回来了。”   “陈太太,战争的事还轮不上该相夫教子的妇女指手划脚吧?其实嘴碎倒不可怕,就怕有些人在牌桌上丢了脸,指桑骂槐,我们83师的军官太太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你的唾沫淹死我?我好怕哦,李太太不愧是女政工队员出身,说话都和我们这些深闺里的大家闺秀不太一样,我也没说在苏北丢脸的是李师长和83师,你这么急承认干什么?”在景华狠狠的瞪视中,陈太太轻蔑的站起来,“李太太,你这么维护李师长,他可未必一心一意爱护你,陈忱(李天霞的情人)的传言听起来可像真的一样,还有,我倒确实该好好相夫教子,毕竟有些人没这个福气,丈夫都变了心却连个孩子都没有呢……”   “你!”景华腾地站起来,她极要面子,被当着这么多军官太太的面如此过分侮辱,早就忍不住了,狠掐了陈太太一把又狠狠一推。   “弃妇,你干什么!”陈太太扬起手,景华哪是好欺负的,抢在她之前一耳光狠狠煽了过去。   “弃妇竟然打人,你这不要脸的贱……”陈太太捂着脸,突然,停止继续辱骂,一脸无辜的看着前方,“呜呜,委座夫人,我不过不小心说错了几句李太太不爱听的话而已,她就在您家里当着各位太太的面这样殴打我!您是最公平的,要替我说句公道话啊……”   景华顺着陈太太、大家的目光转过身,只见委座夫人端庄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佣人。刚才就是这个佣人拿来收音机的,因为委座夫人有急事临时出去了,需要延迟见各位军官太太们。   太太们纷纷迎过去:“委座夫人。”   委座夫人皱眉,不太满意的看了看她们,反感的目光最终停在景华身上。   “够了。别忘了你们的丈夫正为了党国大业在前线浴血杀敌,身为他们的太太,不踏踏实实照顾好家里也罢了,怎能在后方兴风作浪、搬弄是非?”   ☆、去留   要面子如景华,可不是个能隐忍的人,立刻想说明明是这个陈太太挑衅在先,当众讽刺她的话更不堪入耳,大家都能作证,并非自己兴风作浪。   可转念一想,大家凭什么帮她作证?别的军官太太遇到这类事,她都必定站在一旁看笑话,何况李天虾和情人的丑事根本就是个笑柄,越早息事宁人越好。   “委座夫人教诲得是。”   委座夫人反感的绕过景华,和其他太太交谈起来,大家的注意力渐渐从景华的事情上移开,除了小七,这半年多小七一直都困惑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使好姐妹性情大变,如今似乎找到了一些答案……   “你就是小七,张师长的新太太吧?我对你比较有印象,因为你比她们年纪都小,张师长也时常对委员长和同僚们说他娶了一个好太太,愿得一心人,相爱不相离,你们年龄差距大却恩爱没隔阂,着实让不少人羡慕。”这时委座夫人看向小七,“去不去前线,你想好了么?”   “啊?我……”小七回过神,意识到刚才走神的时候委座夫人在和太太们交谈去前线的事,去前线陪在师座身边可一直是她的小心愿,“我想去。委座夫人,如果有去前线的机会请一定叫上我,哪怕仗一开始打就又要离开也没关系的,我不怕累。”   委座夫人点点头:“既然张太太、蔡太太和几位旅长太太都已决定去,这次火车的铺位却有限,不如你们74师的其他太太……”   “唉,蔡太太,卢太太,其实呢……我们觉得让小孩子跟着一起去前线目睹血腥对他们的成长是很不好的。张太太,您是正师长太太,哪怕只有一个铺位也应该您去,不是我们要抢,但……这一路颠簸的,您有孕在身行动又不方便,万一有什么闪失必定让张师长分心,影响张师长会严重影响整个74师作战的……”其他几个太太才不肯让。   小七摇头:“没这么严重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最清楚,会很小心的。”   “话虽这样说,张太太毕竟年纪轻,我们可都是过来人,再说了一路上有多颠簸又怎么预料……”   “原来你怀有身孕了,真是喜事,既然这样你就留在南京吧,74师进入苏北以后一直连战连捷,不要让张师长分心,反正军队休整的时候电话电报都是通的。”委座夫人劝小七,明明很和蔼的话听起来却怎么都像命令,或许因为她一向端庄威仪,或许因为久等而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一番训教、给景华一个下马威。   “可是,去前线的机会我等了很久,我实在很想念灵甫……”小七透着无奈,“算了,医生也说前三个月危险,那我就不去了。”   “这就对了,你年纪轻胆子大也不能不把人命当回事,现在安好胎才是你的责任。”   小七不太乐意的点点头,毕竟才十八岁。安胎?哼,她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对被限制自由很反感。   委座夫人又和太太们聊了一会,把去前线的事大概安排好后,转身打算离开。   “委座夫人,等一等!”小七喊住她,“请等一等,有一些事我觉得您有必要了解得更详细。”   和委座夫人低声交谈一番后,小七抬眸:“所以说,作为多年的朋友,这里没人比我更了解景……李太太,她虽然要强不能吃亏,但不是随便惹事生非的泼妇,前几天陈太太在牌桌上输了李太太很多钱,我们几个太太都能作证,今天陈太太心里有气挖苦李太太的话有多过分,来这里的所有太太都听见了,都能作证。”   见有人首先站出来为景华作证,是最近连战连捷收复两淮的74师师座夫人,几个想趁机抱不平或巴结的太太也纷纷作证,确实是陈太太严重污蔑景华在先。   “如果确实是这样,倒是我听了一面之词。”委座夫人看了眼也向这边怔怔注视的景华,目光缓和了很多。   ……   “呸,她们个个都没去过前线,都觉得新鲜,连那些团长甚至营长的老婆都争着要去,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谁也不乐意留在南京,倒让张太太你去不成了!”从委座夫人家出来后,朋友刘太太忍不住替小七抱不平。   “说真的,我日夜思念灵甫,不让我去我真的很不开心!”小七撇撇嘴,“但算了,也不要这么想了,说不定她们是真的担心我的身体。灵甫说过军职不同只是责任不一样,同是党国军人不分三六九等,不管是军长还是士兵打起仗的时候勇敢冲锋就是好样的,我听灵甫的,在我心里团长营长的太太们和我的地位是平等的。”小七反而安慰刘太太,“好了啦,算了算了,凡事都把人往好处想心里自然就平衡了。”   “唉!这世道人善被人欺,太老实了未必是件好事……哦对了,刚才李太太让我替她对你说声谢谢,她说完全没想到能站出来帮她说话的人竟然是你张太太,还说对于之前的很多不愉快她做得太过分了,也想说声抱歉……你们之前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有些人被一些(痛苦和怨恨)……填满了,活得太累了,完全没必要,其实……唉。”其实,如果景华亲自来说道歉确实真诚,小七会告诉她一句话,一句重逢后尽管她变了这么多仍一直想对她说的话。   “对了,李太太说最近似乎被跟踪,甚至监视,她觉得会不会是传言中隐蔽在南京的□□地下党,我说哪有可能,□□的间谍完全没理由这么做,反正我就没觉得被谁跟踪,她竟然趁机讽刺说我丈夫不过是74师师部的一个副参谋处长……”   刘太太后面说了什么话,小七都没听进去,因为心里一颤,一阵冷汗。   跟踪,对,那种直觉就是跟踪……   ☆、相片   “我好像……也被跟踪了,至少在什么人的监视之中……”   ……   天又黑了。   小七歪着脑袋坐在窗前,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只放着几本似乎正在看的历史书籍和一个不厚的信封。小七有个坏习惯,安静坐在书桌前很久也未必是在阅读,往往是在想自己的心事,旁边不远处放着几块糖和巧克力,含了一颗,甜蜜的滋味从嘴里融进心里,这些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快门摁下的那一个个瞬间。   前些天,她专门去照相馆摄了一些相片,又精挑细选出这几张,寄给师座他一定会很喜欢,其实她倒不是什么肤浅的人,也明白他和她彼此的容颜早就深深烙在对方心头,但思念他牵挂他,又不让她去找他,这是她抒发感情的一种方式。   一想起师座在艰苦恶劣的战地也能见到妻子,或许会觉得幸福吧,或许会好好保重不再不顾一切了,小七嘴角微微扬起幸福的笑容。   然而,在睁开眼无意向窗外望了一眼之后,笑容僵住了。   “……”   小七迅速站起来打开窗,对着那抹黑影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你到底是谁?别以为我没看清你,如此猥琐监视偷窥别人很有意思?”她皱了皱眉,“鬼鬼祟祟的跟踪狂。”然而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这究竟是一个行动极其敏捷的跟踪者,还是自己的错觉?   回到书桌前,小七眉头皱得更紧。   眼眸里掠过沮丧,原来刚才站起来急,不小心把旁边柜子上的半瓶墨汁打翻了溅得到处都是,好不容易收拾干净后再打开那个几乎被墨汁浸透的信封,里面的相片没一张不被墨渍溅到,连“赠灵甫”三个字都被沾染,简直只能扔进纸篓重新拍摄。   重新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重忙半天,何况小七一向反感瑕疵太多的东西。   但左看右看,这几张相片里,这十八岁少妇仿佛会说话的眼眸竟隐隐透着哀愁,把她对征战前线师座的爱、牵挂、惦念……她的孤独、忐忑,甚至她对这场战争的无奈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十八岁的小七在师座的呵护下快乐幸福的,其实完全不明白哀愁,包括现在。或许因为这些相片是从委座夫人家出来那天拍摄的……快为人母的喜悦加上不允许去找师座的不甘心,两种情绪的冲击下竟然出现了这种“效果”。   “不想重拍……”小七嘟囔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几张相片而已,能把她的灵魂跃然黑白之上,小心的把墨渍蘸干后,发现虽然脏脏污污的,万幸没有全毁,最多给人感觉像……嗯,穿了一件脏衣服?   “军长太太,您真的还打算把它寄给张军长?”佣人有些摸不清头脑,小七有洁癖,实在猜不透她这回的心思。   “没什么,反正浑身脏兮兮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有些瑕疵也不影响我的满意。”小七突然回忆起什么,掩唇笑了,说了句佣人听不太懂的话。   确实,半年多前……   ……   半年多前正值暖春三月,花开得很好,小七却没像去年那样不仅精心布置花园,还买回好多盆她最喜欢的兰花布置在室内房间里。国军大规模整编在即,匿名信的事又刚过去不久,即使再不屑做作,也不得不提醒自己谨言慎行一点、少逛街,至少一定不能再让已经被怨愤遮蔽的景华再抓住什么所谓的小辫子了。   “小七,你很明白我根本不在乎军长这个职位,何苦如此?再这样下去你会闷坏的,倘若因为那封信的事,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也选择相信你,还是放不下?”师座见小七压抑不开心,深邃的眸透着心疼,浓眉也微皱。   “没有。”小七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以前做事不怎么顾虑后果,不乐意就绝对不做,谁也不可能改变我的主意。可是那件事其实教会了我很多,张太太的身份比我的任性更重要,我以后做任何事都会先想想后果……嗯,再也不给你丢脸不给你惹麻烦了……”   师座打断她的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堵住她的嘴,他最不愿听到这种类似背稿的保证从爱妻嘴里说出来,这么生硬拘束着她的快乐。   “今天灵甫休息不回军中,带你出门散散心如何,我们夫妻,很久没一起外出了。”他把她拥入怀,“傻丫头,好吗。”   小七点点头,依偎着灵甫宽阔坚实的胸膛,倒像只受惊多日的小兔子。   “这才乖,不许再顾虑太多了。胡思乱想。”……   ☆、心意   师座和小七这一天的打扮都很低调,下了汽车,不仅不像叱咤战场的将军和金枝玉叶的名媛,连有钱有势也不太像。师座还让勤务兵把车停到步行街对面,不许跟过来,杨占春他们猜不透将军的心思,但小七明白,他这么安排全是为了让她放下束缚和压抑开开心心的。   “灵甫,你这是要带小七沿着去古董店这条路去逛闹市么?可是这条路好长,原来我们是坐汽车直接过去的,这样走过去恐怕走很远才能……”嘴上虽这么说,小七和师座走在一起、紧紧依偎在最爱的人身边,心里实在甜甜的。   其实,记忆最初和最在乎的人步行逛街是和父亲,父亲不忙的时候喜欢带着小七去城西逛逛市集,每次都给她买一大包好看又好吃的糖果。然后就是景华景嫣了,当初男孩子性格的景华最喜欢带小七和景嫣穿街过巷逛街市,三个闺蜜嬉闹着懒得理会身后远远跟着的那群城中小伙子。   嬉笑声犹在耳边,往事如烟,如今早就物是人非。   父亲去世多年,景华景嫣也都变了。   师座扯回了小七的回忆,他指了指沿途的几间商铺:“小七,进去逛逛吧,有喜欢的就买,灵甫来付款,今年家里没布置苍兰,你的衣服也多是去年从长沙带来的,上个月送你的巧克力也仅剩下几颗了……”虽然经常驻扎在军营,师座对小七的关心和用心却从来没因为聚少离多而减轻分毫。   将军沉稳刚毅的脸上带着温和、锐利深邃的眸中泛着柔情,这种温柔只对小七,在浴血厮杀的战场上是绝对看不到的。   “谢谢你,灵甫。”小七心里好暖,却摇摇头,“小七心领了,你是军人很少来街市、商铺闲逛,可你回军中的时候我哪怕不买东西也经常逛一逛街,明白很多东西不该现在买。”说着,她拉着师座快步走到一间商铺的展示橱窗旁边,“比如这些最新款的旗袍呢,现在买比夏天买贵一倍还不止,我衣服虽然不贵款式却多,反正够穿了!”   “傻丫头,你看我像缺这些钱的人?灵甫挣的钱就是给你花的,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想要给你最好的。”师座看着小七眼里的坚定,无奈又幸福的一笑,“不过夫人既然已有打算,那就罢了,倘若每个军官太太都像你这么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全南京的商铺都该关门了。”   “其实我当然明白你挣的钱完全足够日常的花销,但……”小七的眸光微微下移,她更明白,将军洁白的衬衫下是怎样新旧疤痕累累的胸膛,“我的苍兰、巧克力、糖、旗袍……这些钱是灵甫在战场上杀鬼子拿命换来的,我实在不能更不愿意浪费。”   他们相视一笑,成婚甚至相识的虽然短暂却已经形成了默契,对彼此的心意心照不宣,小七做事很有自己的原则,而师座往往也支持她的决定。   ……   两人沿着这条路走到闹市后,师座坚实的臂膀始终环着小七的腰,生怕她被人群挤到,在路过一旁的烧烤摊时,他注意到小七的眼神,把她搂了搂紧:“小馋猫,饿了吧。”   “嘻,还是老馋猫懂我。”小七‘回敬’,却见师座脸略沉了一下,意识到他一向在意自己认为他有多老,连忙收回错话,“还是副军长大人懂我,这家小摊看上去生意很旺、很不错的样子,走了这么久,我饿了,逛不动了,我们先过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两人落座,随意点了些烧烤,小七边吃边看向丈夫,不穿军装的他端坐着,看上去虽少了几分严肃,却还是散发着军人的沉着威严,沉稳、成熟。   “小馋猫,在想些什么呢。”见小七确实很爱吃烧烤,师座体贴的往她的餐盘里多夹了块烤肉,“如果你实在喜欢吃,下次灵甫不回军营的时候,我们还来这里。”   “好,张副军长威风凛凛一言九鼎,即使以后再忙,也不许食言哦。”小七说着,也把自己烤好的肉往师座餐盘里夹。   这时,一个小乞丐向他们走过来,哆哆嗦嗦跪地乞讨:“先生,太太,行行好吧,我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   小七见他还是个小孩子,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顿生不忍:“灵甫,我们给他些钱吧,也不知是谁家的可怜孩子。”   听了小七的话,师座掏出钱包,拿了几个铜板放进了小乞丐的破碗里,小乞丐的小眼睛一直紧盯着师座的钱包,接过铜板后连声说“谢谢先生”,匆匆站起来,却重重撞了师座一下:“对不起,我没站稳……”道歉后,他匆匆跑开了。   两人吃得差不多时,烧烤摊老板走过来,满脸堆笑的递给师座账单,一副欢迎再次光临本小店的样子。   师座伸手掏钱包时,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沉的吓人,心想糟了,自己大意了,刚刚那个小乞丐偷走了自己的钱包,再看看小七,为了不惹麻烦,他忍下怒意,带着抱歉的语气:“老板,不好意思,我的钱包被人偷了,你看能不能等一下,我等会派人把钱送过来。”   “是的,我们的汽车就停在步行街对面,一定不会赖账的。”真想不到刚才那个孩子竟然是小偷,小七心里一沉,却来不及心寒,也忙着对老板解释。   “哼,等会派人送钱给我?你们当我傻啊?你看你,一脸杀气,高大魁梧的还搂着个美女,一看就是个吃霸王餐的!”老板顿时翻了脸,“告诉你们,这附近这么杂乱,我能把生意一直做下来早他妈的就防备好了!”他重重一拍餐桌,“熊财,熊发,熊旺,你们全过来,这里有两个吃霸王餐的,狠狠的打!”   话音刚落,老板跑开了,而三个拿着砍肉刀的彪形大汉恶狠狠的逼了过来……   ☆、幸福   师座站起身,将身旁的小七拉到自己身后,保护起来,冷冷的看向越逼越近的彪形大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打架?”   “啊呸,就是想打……仗,怎……怎么了?敢吃霸……霸王餐,不想活……活……”熊财一挺毛茸茸的胸脯。   没等他这个结巴磕子把话挤完,熊发和熊旺的刀已经挥向小七,这两个家伙不傻又卑鄙,知道师座人高马大的不好对付,而他看上去很在乎这个柔弱女孩。   唯独熊财讲点人性,只砍向师座,不打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弱小七,不过这样一来倒形成了前后三个方向夹击师座他们的情形。   师座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来者以多欺少手拿砍刀,他要保护他的小七,但作为久经沙场磨砺的悍将抵挡这几个市井打手还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只是勉强抵挡,始终没有拔出配枪。将军有原则,他的枪永远只对准敌人,只杀鬼子不杀百姓。   双方打斗着僵持着。   天空突然下起雨,或许坏天气激起了烦躁,或许几个拿着武器的人还打不过师座赤手空拳,熊发和熊旺的刀更加疯狂的砍向小七。“啊——”   眼看就要被乱刀砍中,小七捂着脸绝望的闭上眼睛,然而砍刀狠狠刺进皮肤的声音传来后,她却没感觉到疼。   “真卑鄙。”   紧跟着,听见师座沉得不能再沉的声音,小七心里一紧:“灵甫,你怎么样……”   “走!”师座握着小七手腕的手收紧,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拽着踉踉跄跄离开了,匆忙慌乱中他们没返回车停的方向,而是去了反方向。   等小七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灵甫已经带着她来到一个桥洞下暂时避雨,她顾不上衣服上又是水又是泥全脏了,连忙打量丈夫,那狠狠的一砍刀,绝不会轻:“灵甫,你的伤要不要紧?啊?”   师座却摇头:“我没受伤,是那个结巴关键的时候替你挡了刀,不然当时根本来不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他这做法救了你也救了其他打手,要知道任何原则都建立在底线的基础上。”他冰冷的补充一句,“谁如果伤害了我夫人,我张灵甫不会放过他。”   “结巴?他?”谁能想得到这一身胸毛一脸凶恶的熊财关键的时候还不至于穷凶极恶,还有原则,“唉,那一刀挺重的,也不知道那个结巴现在怎么样了,要不然我们把今天这事交给警局处理吧,看那地头蛇老板还怎么经营那家黑店。不然再有这种不讲理的事发生,早晚会出人命的。”   师座想说好,却猛的想起刚才那结巴的目光,分明是在恳求他别把事情闹大:“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放心,不会再让他们嚣张了。”   “行,我相信你。”小七惊魂未定,点点头,微微瑟缩在师座怀抱里。   “很冷是吗。”师座紧搂小七,摩擦着她冰冷的手,“这雨渐小了,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家。其实桥洞倒是避雨的好地方,我来南京投案那年,身上的盘缠用光了就沿途摆了个小摊,替人写书法挣钱,大雨的时候就来桥洞躲一躲,雨小了就出去,就这样,硬撑着,一路倒是过来了。不提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投案?我明白……是那件事。”关于师座当年杀妻的传言,小七也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她也问过他,他告诉她因为前妻偷了他的重要文件,很可能是□□地下党,她没继续追根究底。   因为小七相信师座,然而,提起这事心里还是一紧。   师座的声音响在小七耳边,低沉而严肃:“小七,你在乎我的过去、这些往事吗。”   点点头,小七又摇摇头:“我在乎你,但你的过去……恩怨情仇、悲欢、离合,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刚才在烧烤摊你又很在意我会知晓你多老了,其实……你的年龄我怀疑过,但从没查过问过,因为没这必要,现在的一切我已经很满足了。像这样,和一个这么用心对我好的人在一起,送我苍兰、巧克力、我喜欢的衣服,能放下身份陪我疯陪我玩、在路边小摊陪我吃我喜欢吃的东西,遇到危险的时候永远挡在我前面,我冷的时候,紧紧把我抱在坚硬温暖的怀抱里……我小七只有感动,即使像这被泥渍不小心沾到的白衬衫一样,即使有些瑕疵,也并不影响我的满意,更不会影响我的幸福。”   师座沉默,风雨中,他把小七搂得更紧。   确实,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清楚,在真真切切的幸福面前,任何的传言都是那样无力。   “小七,谢谢你能这么想,灵甫是个军人不太会表达,但,我会用剩下的这辈子时间对你好让你幸福,让你在几十年后也不后悔嫁给我。”   ……   “军长太太,您醒了?军长太太?”   小七揉了揉眼睛。天亮了雨停了,昨晚窗外那人鬼鬼祟祟的,她起来察看却太不小心把相片弄脏了,后来联想起半年多前,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那几张相片寄给师座了没有。   “军长太太,昨晚后半夜那雨下得真大,如果真的有什么变态跟踪狂,十有□□被淋成落汤狗了!”   小七点点头,如果真被淋成狗就好了,这个死变态。她看向佣人手里的相片:“额,还没有寄出去?”   “不是,这是张军长寄给您的,从苏北乡间拍摄的昙花。”佣人将相片递给小七。   相片上,正是昙花开的最好的样子,单调的黑白也掩不住它盛开的娇颜。   “然而,昙花一现,美好太短瞬了,只能留作回忆。”不知为何,小七脱口而出这句话。   佣人愣了愣,这时,电话铃响起来了。   “军长太太,您快来,是张军长电话——”   ☆、归途   顾不上佣人在后面喊“您慢一点”,小七连忙披上大衣、快步走向客厅,想必又是一场仗结束或转移阵地的时候了吧,每当74师休整或攻打到一个新地方,师座都会首先接通电话线,给小七打电话。   而残酷的战火下,孤零零留在南京苦苦等啊等的小七最开心的事,就是接到苏北前线师座的电话。   “小七,你的身体、家里的一切都还好吗。仗一打完灵甫就开始担心你。”电话那头,师座的嗓音疲惫而沙哑。   “家里一切都好,我们的孩子也很好、在我肚子里很乖。灵甫,打完涟水你就和委员长说说、回南京好不好,这几个月,你一路连战连捷已经打下这么多胜仗了,委员长会答应的。灵甫,小七知道,这乱世中身不由己才是正常的,但还是……”小七顿了顿,无声的擦干眼泪,该死的它不知不觉流下来把视线模糊了,“作为军人的妻子,我知道不应该脆弱自私,但还是害怕等待,还是太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一起陪着孩子出生。其实抗日胜利了,就不该再打……”   战争该不该,不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说了算,小七没再继续说。   电话那头,师座也沉默。   然而铁血的王牌74师师长和女人的想法毕竟不太一样。   “行。我答应你和孩子,回去,但必须胜利拿下涟水城。涟水是硬仗,攻下后,也该让伤亡的部下们回家了,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他们。”   小七担忧:“你们是不是仗很难打,伤亡很大?灵甫你有没有受伤?”   喜欢她的关心,却不愿让她担心。   师座看了眼刚包扎好的伤口:“没有。匪军奈何不了我张灵甫,我74师进入苏北以来没打过败仗,涟水也不会败。”   “这就好。你的嗓子都哑了,前线一定很辛苦。”   “不,没你想的那样辛苦,放心吧。傻小七,你就快当妈妈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   “好。将军大人,你的傻丫头和孩子都相信你的实力,只是每次在电话这头感受到你的疲惫,我心里总没来由的一紧,为了孩子我以后不这样了。”   两人又不舍的聊了几句,放下电话了,毕竟在战地和亲人通电话是奢侈甚至分心的事,一向严于律己的将军不允许自己带这个坏头。   ……   正午的骄阳照耀出刺眼的光,周围却弥漫着血腥和隐隐约约强忍着的□□。而涟水城的制高点——那座古塔,仍静静的伫立在师座刚好能眺望到的视线范围,仿佛在挑衅着这支骄傲的王牌师、这些强大的蠢蠢欲动的进攻者。   巡视指导着带伤训练的部下们,师座攥紧双拳。对小七,他一向报喜不报忧,一切他自己扛,然而涟水这战不同于淮阴淮安那几场胜仗,有多难打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刚结束的第一次交锋,就遇上了华中野战军号称“王老虎”的虎将王必成,此人有勇又有谋却遭到前几次败仗打击,面对部分部下的“恐74师症”更火冒三丈。早在师座攻下淮阴城时就咬牙立誓,下次仗一定要会会他,报仇雪耻!   74师冲锋时勇猛,战略却大多是巧攻智取。攻城前师座命令一部分兵马巧攻城外一个小镇转移守军注意,之后他亲率主力大部队猛攻涟水城,集中了全部炮兵炮击南门渡口,折损了敌军整整一个排,还成功占领了南门渡口。   然而,由于守军牢牢占据着城内的古塔制高点,加上援军及时赶到,支援默契,尽管占据渡口地利多次乘胜猛攻,74师还是被守军加这些赶到的援军勉勉强强抵挡在城外。   之后的数日,持续的猛攻下仍是僵持状态,双方都死伤惨重、疲惫不堪。   急于打破这种僵持报效党国,74师在掩护未到的情况下集中火力发起鱼死网破的冲锋,终于撕开一道缺口,眼看共军开始溃败,却偏在这时,王老虎带着他的6师支援涟水城,这些华野主力本就骁勇,关键是未经历前几日的恶战精神饱满没什么伤亡,短短一个小时就歼灭了74师的一个营,师座只能带兵撤退。   如同荒漠中凶猛孤傲的兽王,难得碰上能够和自己匹敌的对手,必然展开更加惨烈、血肉横飞的搏杀,这位强悍的常胜将军和他的74师也不例外。   次日,师座倾注全力与王老虎正式大战,短短一天连续8次发动突袭,却始终无法突破稳稳占据制高点优势的敌师防线。敌师趁半夜开始反击,废黄河边刀枪声、炮火声、哀嚎声一片,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这场仗打下来,74师又折损了两个营。   更糟糕的情况还在后面,两日后,粟裕下达了歼灭74师的命令,华野主力更是全部赶到支援,全线展开进攻。师座只能放弃继续强攻涟水城的全部计划,撤兵休整。   一战涟水伤亡如此惨重,除了敌军不断有增援补充,那座古塔制高点更是关键。   “再战涟水,要引开那王老虎的6师,要集中炮火夺下那座塔!实在不行,就把它,炸毁。”深邃的眸微眯,背对着部下们,师座眺望着隐隐伫立在云雾中的那些建筑物,那座城。   然而,或许是太牵挂,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云雾中,小七穿着淡雅的旗袍向他走来。她浅浅笑着,温柔而端庄,怀里搂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小七仿佛在向他招手,又仿佛在无奈呼唤“灵甫”,仿佛好渴望他停止杀戮的念头走上回家的归途……短瞬的恍惚而已,却已像强烈阳光般刺疼了这铁血将军的眼,和他冰冷坚硬的心。   不。涟水城里除了军队,更多的是百姓,除了士兵,更多的是女人和孩子。   转过身,再次面对待命的部下们,师座补充一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炸掉古塔,绝不炸毁,这座活生生的城。”   ☆、狭路   “是,师座!”部下们齐声回答,整齐而有力。   “嗯。”师座点点头,“一名合格的党国军人,他手里的枪应该只杀敌人不杀百姓。”   师座向他的74师部署着作战计划,再战涟水具体该怎么打、怎么吸取上次的教训调“虎”离山、主力精锐集中火力从哪里猛攻冲锋、怎么赢……部署完毕后,他郑重严肃的告诉大家,攻下涟水城后就带他们回南京。   带他们回家。   说起回家,这些负着伤仍咬着牙硬撑的铁汉子们心里狠狠触动。“太好了,师座!能回去了。”、“我们和王老虎也算狭路相逢了,但师座这次的部署很周密,赢的胜算很大!”、“师座,拿下涟水,我们74师的兄弟们真的能回家了吗?”、“说的啥话?征战这些年,师座啥时候骗过咱们?”、“是啊,师座说过的话从来不曾食言。”、“能回家了!我们能回家了!”……   “好了,继续练兵吧,我们不可懈怠。”沉稳,语气也很平淡,仿佛不起波澜,但听着74师兄弟们的欢呼,将军的心怎可能没有任何触动?   这些跟随他多年的部下,不,兄弟,当年抗日的时候在阵地里还何曾想过“回家”二字?全部热血沸腾把心一横,只想着多杀几个日本鬼子保护祖国,那不顾一切拼命的心态和进入苏北以来完全判若两人。   自己的兄弟,自己心里懂,不是兄弟们变了,是战争的意义和性质变了。   中国人自己打自己,多么可悲!又或许,涟水城的百姓甚至共军里,也有他们的亲人。   师座没再继续往下想,因为锐利的眸突然捕捉到队伍里一个“异类”。这士兵人高马大的块头比别人还大,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却垂头驼背畏畏缩缩,训练时也似乎一直在偷懒。   硬仗在即,最忌军心涣散,这种行为类似之前的钱耀宗,无疑是一锅粥中的老鼠屎。   “一个军人的脊梁一旦弯了,心也就散了,继续蒙混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我张灵甫最恨混水摸鱼的人。”师座举起手仗,不客气的指向这人,“你,出列!”   这人只好抬起头,挪着庞大的身躯别别扭扭的走向师座。   “怎么,是你?”师座浓眉微皱,太出乎意料。   “呃……就就就是……是我,师……师座……”   ……   入夜,74师阵地。   “熊财,你没偷懒,不需要再向我解释。你的连长说你进入苏北以来剿匪勇敢,打仗不怕死,是好样的。但你向我解释解释,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师座,既然……这么狭路相……相逢……啊呸呸呸,哪是狭……狭路,既然被您发……发现了,属下也就再不隐瞒……瞒您了,全向您解释……清楚。”   原来,熊财家里不仅有个久病卧床的老母,还有个全身旧伤的双胞胎哥哥,伤是哥哥在74师当士兵杀鬼子留下的,是光荣,却更是这贫苦农家的负担。   去年秋天地里遭虫灾几乎颗粒无收,维持不下生存了,熊财这才进城找活做。一个庄稼汉子头次进城又老实巴交的,这才被那烧烤摊老板坑骗利用,沦为黑店打手。   熊财块头大嗓门大,看上去好凶,其实并非穷凶极恶之徒,那天见熊发熊旺越打越不像话,打不过人家男人竟然围攻一个弱女人,毫不犹豫替小七挨了一刀,伤得比较重,老板怕掏钱也不养闲人竟然让他滚蛋。离开这家破店后不久,熊财听说店被查出大有问题勒令关门了,倒也出了一口恶气。   再后来,熊财揣着城里挣的钱回家,却得到哥哥的死讯,他进城后不久哥哥就旧伤复发了,临死前唯一的愿望竟然是弟弟能替他归队,回74师杀敌报国,他就是不断念叨着“归队……归队……”离开人世的。   “师座,属下……知道这样做荒……荒谬,但我哥只有这……这个愿望,我很想替他实现,真的……很想完成。”   “熊财,你兄长也是好样的,是个真正的党国军人,但这做法确实荒唐,你想想,如果人人都这样74师就该乱套了。”   “不……会,绝对不会!这么多人,只有我们两兄弟长得一模……一样,连我哥的连长都没发现啥区别。师座,如果不是……根本没想到……那天和熊发熊旺围攻的竟然是多次资助咱贫穷士兵的将军,属下太惭愧……尴尬了,一直别别扭扭躲您,那么连您也不会发现破绽的啊……”熊财抬起大脸,这彪形大汉眼睛竟然发出可怜巴巴的恳求的光。   沉默。   师座眸光一沉。   ☆、惨胜   “你留下吧。”师座声音淡淡的,却很沉稳、干脆,“替你兄长打好涟水这一战,然后,跟着大家一起回南京。”   “是,师座!属下一定拼……拼了命的攻城,报……效党国报效师座!打完涟水回……回南京后,我就踏踏实实回……回乡下种地,守着我哥的坟和我的老母亲,这几个月跟……跟着我们74师,我学到了好多,回去以后我阿财再也不……不干横行霸道的事了!”熊财感激的起身,立正。   他端端正正的向他的师长敬了一个很标准的军礼。   ……   熊财和他哥只是两个最普通的74师士兵,再不怕死也掀不起风浪。   而74师,却是由三万多名有如此决心的士兵组成,上下一心报效党国,在正常情况下怎能不所向披靡?   再战涟水是硬仗,二虎相争,硬碰硬。   已是寒冬十二月很冷,两军拼的是实力更是战略和耐力,仗一开始,共军就让王老虎的6师在涟水南面迎战,对决74师。而74师这次也动用重武器持续硬攻,毫不客气,双方士兵们为这场仗都拼了命耗尽了力硬撑着,血战,僵持。   九天九夜的死伤无数,才换来了74师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次共军败了,败的彻底败了涟水城,因为低估了师座——就在双方拼了命僵持的10天后,天刚破晓,74师主力在城西突然出现,第一道防线当天就被突破,傍晚,整编74师的兵锋已进至废黄河大堤!   原来,城南持续九天的恶战竟然仅仅是74师调虎离山的佯攻,正当王老虎在城南苦苦坚持之际,师座已亲自率领74师主力从西面直扑涟水!   谁能想得到如此不要命不给自己留退路的硬攻,竟会是佯攻?   这时,共军6师悔之晚矣,只能急忙抽调一个旅返城,然而74师动作异常迅猛,集中重兵向第二道防线不顾一切强攻,一次次猛烈冲锋,死伤很严重却也突破了共军多处阵地,涟水眼看就要破城!   就在这关头,王老虎率领6师敢死队往城西前线赶,6师精锐与74师再次展开了血战。与此同时,共军长官也调令更多人马紧急增援涟水城。   如果换成其他将军,面对强敌的不断增加和己方严重的伤亡或许会打退堂鼓,但师座是身经百战的悍将沉稳敏锐,把心一横,抓住王老虎援兵还未到的战机,调集城西城南全部部下,全师共同集中炮火向敌军城西阵地轰击,然后以营、团为小集体再次强硬冲锋。   终究,在滚滚硝烟和血肉横飞的死伤中,74师冲破了共军最后一道防线,师座挥军直入涟水城。城里守军不敌74师实力,一番拼了命的血战后只能被迫撤退。   涟水之战,最终以74师的——惨胜画上了句号。   ……   黄昏的夕阳很美,很深邃的红,然而,在这刚被战火洗劫的涟水城却像还没干涸的血。   颇有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苍凉。   “师座,其实小杨我明白,刚才在妙通塔合影的时候,和副师长卢旅长他们交谈的时候,您的骄傲您的微笑是强装出来的。小杨懂,涟水胜得太惨代价太大,阵亡了伤残了这么多老部下,大家全是您一手栽培的74师兄弟,您心里很疼,现在的您,才是最最真实的您!唉,等会去接待那几位记者的时候又要强装得意……您不是一个愿意伪装情绪的人,究竟行不行?”   “没事的。杨占春,想不到你现在不是我的勤务兵了还能看明白这些,还能懂我所想,灵甫欣慰。委座来电了,报社记者是从南京过来的,采访我74师目的是以苏北之大捷鼓舞其他各师士气,事关党国大业,必须郑重。”师座说着,拍了拍少校参谋杨占春的肩,此时他浓眉紧蹙,刚毅的脸上表情低沉写满心痛。   为阵亡的74师兄弟们而痛。   “想不到是委座委派的,呃,师座,看来马丽仪那丫头现在混得很不错呢……”话没说完,踢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杨占春捡起来,递给师座,是一把木制的小手/枪。   “军人叔叔,可以把小木枪还给我吗?”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眨着清澈的大眼睛,从不远处向师座跑过来。   ☆、捷报   “是你的?给。”师座把小木枪递给小男孩,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谢谢军人叔叔。”小男孩清澈的大眼睛仰望着这个陌生、威武的军人,“叔叔,您是解放军叔叔吗?爹爹娘亲说过,解放军叔叔是咱们老百姓的大恩人,等我长大了要拿真枪跟您们去消灭坏人,把那些国军都赶得远远的!”   这番话从单纯的小孩嘴里说出来,比涟水十二月的寒冬更冷,师座冰冷的手指缩了缩,从他小脑袋上移开,杨占春也皱眉,身后几个勤务兵更忍不住:“喂!你这小家伙满嘴的胡说八道什么?”   小男孩吓得退了退,这时一个小女孩惊慌的拼命向他喊:“弟弟,快跑啊!他们是国军!爷爷和爹爹就是被活活炸死在他们攻进城那天!”   “原来是大坏蛋!杀人魔鬼!”小男孩不再仰望,对着师座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下去,已经满嘴的咸腥还不解恨,狠狠咬着不松口了,直到勤务兵把他踢开,拔枪。   “谁也不许开枪。”师座沙哑的喉咙发出低吼,勤务兵们上了膛的枪又放下了。   小男孩跌跌撞撞爬起来,还气愤的做了个鬼脸,这才向街巷深处逃去。   “师座,这小家伙下嘴真狠,您的伤流了很多血……”   “不要紧,呵!想不到这涟水城的老百姓,连一个孩子都被匪军蒙蔽的如此深!”   满身征尘走在这座城里,地下是74师将士们的英灵,地上是对国军充满仇视的涟水百姓,将军好累。   确实,他好累。   ……   几天后,傍晚。   陈设简单的房间里,一张木桌一壶清酒,报社记者马丽仪拿着厚厚的稿件,坐在师座对面。   “将军,这一杯酒,丽仪也要敬您!其实,呃,我也不是一个很会喝酒的女孩子,但好不容易有机会必须多敬您几杯,没有您和小七夫人的资助,就没有我的今天呢。”   师座勉强举杯一饮而尽:“最后一杯。不瞒你,我不会喝酒,感谢的话你也不必多说了,能随报社来涟水和你自身的努力分不开,你能有出息,我们也很欣慰。”   “好,嘻嘻,最后一杯。”这一杯饮尽,丽仪揉了揉头,“将军太严肃了,丽仪一紧张,最重要的事竟给忘了,您看看这个……快看看,他们把74师尤其是您写得多好,我又添了些内容,详写了您的运筹帷幄和英勇。将军本来就是党国英雄,相信这篇报道一出来,大家会更崇敬您,委员长也会更器重您。”   师座接过稿件,看着看着,浓眉却渐渐蹙紧:“拿回去,这样的报道必须重写。”   “啊?”丽仪睁大眼睛,“为什么……要重写呢?将军您是不是喝醉了?”   “拿回去重写。”师座重复了一遍,没有余地,“涟水城是我师全部将士浴血奋战,拿命硬攻下来的,超过三分之一的士兵阵亡,怎能弄虚作假,把功劳全安在我张灵甫一人身上?而且涟水的老百姓深受匪军愚昧仇恨我们,党国军队在涟水不得人心,哪来的军民同乐一片祥和?”   “可是……”丽仪不甘心,她可为了出人头地一向很会迎合,写出来的东西还从未被如此瞧不上过,“将军,丽仪觉得过程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应该给结果让路,如果按您说的写,就没办法写出鼓舞各师士气的涟水捷报了,委员长必定会很失望,国军士气也会受挫的。”   “难道在你看来,我74师士兵的命不值一提?他们的阵亡不过是个过场?”   “丽仪……丽仪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就算按事实报道也换不回他们的命,反而这么写对您最有利!将军,您哪都好,就是太耿直不好,其实在改变不了事实的情况下,您选择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没有错啊,其实……”   “拿回去重写吧,我只知道,在改变不了事实的情况下,就该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一起出生入死的部下们。丽仪,当初我和小七资助你因为你正直上进,现在的你让我很失望。”   “我……我明白了,将军很后悔资助了我……”丽仪委屈的接过稿件,正要走,见师座痛苦的揉着头,想必醉意上来了,返回来扶他,“将军,您喝醉了,丽仪先扶您躺下吧……其实呢,丽仪也有点喝醉了……刚才说的话有点过分了,不管将军怎么看我,我一直很崇拜将军呢……”   ☆、妄念 作者有话要说:  “立刻出去”是结局……窝绝对没被红日洗脑   丽仪把师座扶到床上后,心不在焉的低头整了整稿件,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了,然而并不强烈的光线,隐约投在师座雕塑般的脸庞上,冲击着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丽仪的心砰砰直跳,试探着捅了捅他,见他确实醉的很厉害,胆子也大了起来。   “将军,想不到,您的酒量确实好差呢……呃……”她枕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很舒服,手指不老实的摸过他的脸庞、他的脖子、他有些凹凸不平的胸膛,她没敢解开他军服的纽扣,否则就能看到那些让人心疼的伤疤。   “将军的胸膛好结实,好温暖,如果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属于我就好了,可惜,他的命属于党国,他的爱属于他夫人,而我,只能把所有的妄想悄悄的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也是借着醉意,丽仪一阵胡思乱想的,趁师座喝醉,她竟敢枕在他身上一直不走开。   一直枕着,好久……   迷迷糊糊的,突然,她的手腕被紧箍住。   “丽仪,你怎么在这里?”他酒醒了,冰冷得可怕的声音传来。   “对……对不起!我……”丽仪立刻把头从他胸膛上弹开,“将军,丽仪实在是喝醉了稀里糊涂的,不……不该趴在您身上,我……呜,您弄疼我了,先松开手好不好哦?其实呢,只要您愿意,丽仪可以将错就错服侍您……”   “立刻出去!”师座松开她,面对她年轻的娇颜,命令的语气却不留任何余地,不是请她离开,是要求她离开!   见崇拜的男人对自己这么不屑,丽仪揉着青肿的手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断断续续的淌出来。   “行了,别哭了!”师座见不得女人流泪,“我当你是无心的就是,太晚了,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现在离开,我还当你是老马家那个有自尊的优秀姑娘。”   “对不起,是我不自重了,既然将军无意,丽仪保证,今后只把您当成采访对象,再也不会有其他妄念了。”丽仪低下头,“只是丽仪很好奇,像您这么优秀的男人,比李天霞将军他们强多了,只要愿意,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值不值得……呃,只守着爱着一个夫人?”   “值不值得,与你无关。这世上的女人很多,但我心里只有小七一人,她单纯她善良,一年前在上海为她戴上婚戒的时候,我张灵甫心里就再也装不下任何别的女人了。”   “那么……呃,在这之前将军有没有爱过别的女人?”   师座沉着脸,“钟麟”两个字电光火石般在他的记忆里划过,由一个脚上戴着铜铃铛的娇美女子喊出来,然而,一转眼,一切变样了,漆黑的夜里,这女子在偷偷摸摸的乱翻他的文件。接着,一声枪响,一切结束了。   “和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采访内容。我再最后说一次,太晚了,请你离开。”   丽仪低着头出去了,而师座心里的旧伤疤又被撕开。   尽管现在他有小七有孩子,单纯的小七重新温暖了他冰冷的心,和他组成了一个新的家。但当年的情殇,时间过去再久也永远无法抹淡,想起来仍然是一声痛苦的叹息。   ……   几天后的一大早,唱完军歌,刘副官告诉师座,报社记者们知道弄虚作假的错误了,打算按涟水之战事实认认真真重写一篇报道,决不让阵亡的74师将士们英灵不安。   “师座,除了这个好消息,立梓还听说了一个坏消息,83师和其他几个师的师长都放出了话,说剿匪还没胜利,我师如果比大家先回南京,他们也没什么斗志了,而且……”   “而且什么?说吧。”   “而且听说李长官(李延年)也不太希望我师休整……可是师座!涟水这两场仗我们付出的代价,83师他们怎么能比?这么多次冲锋,我们哪一次不是从鬼门关硬挺过来?”   “我明白他们的念头。”师座苦笑,望了望天空的阴霾,“他们这样无非是希望我师能克服伤亡,继续打硬仗,可是涟水战后的伤亡意味着什么,老兵阵亡了多少,只有我们自己清楚,不是不想打,是我师打不动了必须休整,否则接下来的胜败我也没完全的把握,只能由天了。”   “这可该如何是好!长官们本来就希望主力师硬撑着一鼓作气,又到处都有李天虾他们煽动使坏,现在的休整对于负伤的士兵们来说简直是妄想啊!”   “再硬撑一段时间,等陈诚兑现承诺吧,其实第二次打涟水前我答应过小七,胜利拿下涟水城就回去,然后和他通了电话,他承诺打下涟水就让我师回去休整,不会言而无信的。”师座拍了拍刘副官的肩,“放心,我答应过你们带你们回家,就一定带你们回去。”   刘副官点点头:“行,我们听师座的!”眸光一闪,却不是因为这还没等来的承诺让他看到了希望,而是他看到杨占春带一群勤务兵扛着箱子往这边搬,杨占春还喊“快下雨了不要磨蹭,快点快点搬完”,急急忙忙的,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痴缠 作者有话要说:  好尴尬!这一章后半部分是某漓子虚构的,大家不要对号入座   “杨占春,你们在搬什么?”   “刘副官!师座!”杨占春小跑过来,敬了一个军礼,“师座,这天快下雨了,我们必须赶快把箱子搬到房间里,淋湿了可不行!呼,妈呀,箱子可真沉啊!”   “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呃,您猜猜?”听师座询问,杨占春一脸坏笑,“说真的,忙了这么大半天,我小杨也一直在猜,箱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好东西,哈哈哈……”   “胡闹!”师座脸沉了下来,严肃得可怕,“杨占春,攻城前我对全师喊过话,这涟水的老百姓拥戴匪军,但我们进城后不得闯进他们的房子,更不得抢掠他们的女人和财物,你全忘了吗!”   “师座!您把我小杨当成啥人了?是夫人她们来前线了,小杨本来想给您一个惊喜,我实在冤枉……算了算了,您自己看,她们都是谁的女人,我小杨哪有半句假话?”   师座看向人群,勤务兵们身后十几个军官太太里,他一眼就捕捉到了小七。   久别重逢又能见到他的小七了,还有他们的孩子,真好,铁血将军的脸庞上不再是严肃,被深情取代,小七也对他眨眨眼,满满幸福的笑了。   这时,人群跑出来一个美丽时髦的女人,跑到刘副官身边:“立梓,我这日盼夜盼的,总算盼到这场仗结束,又能过来前线缠着你了!喂,我好想你的……”   “呃……”刘副官有些尴尬,“夫人,回去再说,快别这样,师座和大家都在看着呢……”他轻轻推开心直口快的刘太太,却和她十指紧扣,也是一幅久别后依依不舍的情景。   ……   屋外雨雪交加,小屋里,师座却把炭火点得很暖,果然在他的保护下,不会让小七受冻受罪。   收拾好后,师座把军服的斗篷裹到小七身上,坐到她身边。   “灵甫,你刚才好严肃,把小杨他们都吓坏了。”小七端详着她的灵甫,“怎么……你这次征战又受了好多伤?你看,纱布都被血染透了,在电话里还安慰我说你不辛苦你很好,明明一点也不好……”   “两军交战,子弹可不认识我张灵甫,冲锋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放心没事,已经不疼了,习惯了。倒是你,倔丫头,也不顾我们孩子就这么一路颠簸过来了,累不累?”   “才不累,我身体好的很,我有自己的想法没那么娇气。”小七摇摇头,或许是年纪太轻身体好,她确实不觉得累的忍受不了。   “听话,灵甫不许你再来。我命令你为了我们的孩子,留在南京好好休息,等我凯旋回去。”   “我不!我又不是你的士兵,你命令不了我的,灵甫,小七早就说过,如果你再上战场,我一定会去前线看你。我想你,承受不了这种等待和思念,无法安心留在南京,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哪怕受再多罪,我也不在乎!”   “傻丫头,都快当妈妈了,还这么倔强固执。”   “所以我是妈妈,不是傻丫头了。我知道分寸,以后仗打起来的时候我就回去,每场仗结束休整的时候我再过来。”小七眨眨眼,拉过师座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师座拿小七没办法了:“行吧,我听小七妈妈的,那么,告诉我,灵甫爸爸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一切都还好么?”   “嘻嘻,都好的,就是小八飞走以后,再也没回来了,钱妈辞职以后,也再没有音讯了。”小七微微低下头,“对了,我知道家里积蓄少,狠心辞了几个用不到的佣人,忘记对你说了。”   “……不怪你,是灵甫不好,没什么积蓄拖累了你,这两年让你跟着我受苦。”   “我才不觉得苦!能跟你在一起比买再贵重的衣服首饰都开心,倒是这几个月,我身体没什么,但心情真的……很不好。”小七白皙的胳膊环上师座的脖子,“其实,刘太太刚才说的话也是我小七的心里话,日盼夜盼,又能缠着你了真好,灵甫,我想你……”   久别胜新婚。   小七的唇在师座的脸庞、脖颈上疯狂的亲吻着,而师座炙热的吻也雨点般落下,他在她的娇喘声中俯身压了下去……尽管为了孩子必须小心,还是压的小七几乎透不过气。   两人喘息着,互相解衣服,昏暗的光线勾勒着师座完美的胸肌,小七的胸口起伏着,白皙的肌肤紧贴着他坚硬粗糙布满战伤的胸膛,他抚摸着她的身体,进出的动作不粗暴却持续,她配合着他。   “灵甫……哦……啊……”小七渴望着享受着他的宠爱。   记得新婚的第一次,面对他的攻占,她还求饶着要他停下来,而之后的每一次,她的承受都强一些。   “小七,我爱你。”师座低吼着,占领着,像沙漠中最骁悍的猛兽,他的眸光却无比深情温柔。   小七也很想对师座说一句“我爱你”,这句话是她一直好想对他说的:“灵甫,我爱……不好了,灵甫!血……”   ☆、战殇   血,顺着师座裂开的伤口不断渗了出来,涟水这狠仗打下来,他的伤口多了很多,这些没长好的新伤稍微用力就有可能裂开。   将军不说,刚才光线又太暗,小七没看仔细,直到他的血把纱布浸透,把被褥也染红了一大片。   “摁紧,我去拿止血的药!”小七急忙穿好衣服。   “怎么还找不到,我记得带来了,到底放在哪里呢?急死了,我就不该带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师座看着忙碌翻着行李箱的小七,安慰她:“没事,等会军医来换药重新包扎一下就好,这些算是小伤,子弹没打进骨头,不怎么疼我就没太留意。”   “找到了找到了!”小七拿起箱底的药膏和纱布,“我就说肯定带了,它止血效果比一般的药好,我出门前特意放在箱子最里面的,钱妈以前说过战场上刀枪无情,你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增一些新伤,我就带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你的伤这么严重。”   “没事。”他重复一次,任由她剪开缠在身上染血的绷带,小七其实很不会处理伤口,药虽然好,但军医是专业的她是新手,手一抖,纱布粘连着师座的血肉就硬生生的扯下来了,不想让她担心,师座忍着剧痛甚至没皱一下眉头。   “疼吗?”   “别担心,不疼。”   “骗我,明明很疼,对不对?反正现在我的心它疼,每次在电话里你都告诉我,我们不能相见却有感应,连着心。”   “小七,我这么说,是为了让你保重身体别让我担心。”师座咬着牙关,却勉强挤出笑容,“这感应,不太准,是你的错觉,这些伤对于我确实不怎么严重。”   “难道……”   “咚咚……”小七正想说,难道对于一个军人,只有被子弹打碎骨头才算严重的伤?偏偏这时候响起敲门声,她去开门,只见副师长卢旅长刘副官和另外几个将士都站在门外,74师的将士们认得她,他们喊了一声张夫人。   “夫人,是谁过来了?”师座问。   “哦,是你的部下过来商讨事情了,我回避一下,药基本涂好了,把绷带缠紧别再用力就可以了。”小七把纱布盖在师座的血肉模糊上,心里一酸,“灵甫,千万别让伤再裂开,小七会心疼。”   小七出去后,将士们走进来做完一些军中汇报后,告诉师座涟水捷报需要补一些照片才能完成,另外这几天不少士兵由杨占春带头,起哄着希望举行一个晚宴。   倒也是,士兵们攻进城以来一直死守师座的军规,也是该让他们放松放松了。   师座点头:“那就城郊拍摄吧,宴会也城郊举行,我师和匪军的战争和涟水的老百姓无关,不要打扰他们,更不要打扰到我师阵亡将士们的英灵。”   “是,师座!”   师座将绷带缠紧,裂伤的疼痛仍然那么清晰,铁血的他锐利的眸仿佛又看见攻城那些天,他的74师将士们一个个倒下,被子弹穿透身体,却又顽强的爬起来继续硬攻,直到他们完全打不动了,生命完全交给党国的那一刻……   “阵亡的兄弟们,我张灵甫对不起你们,我说过除非我也阵亡否则一定带你们回家,至少把活着的人全部带回去。”   ……   小七体会不到战争带来的殇,至少体会不深,只觉得这篝火晚会很热闹,而一群平时看上去一脸严肃的74师军官们围坐在跳跃的篝火旁边,举杯间谈笑甚欢,她喜欢这种场合,和师座一起参加很欢喜。   苏北的夜空,比南京城干净澄澈很多,她还记得师座对她讲过的那个关于边疆将士的传说,抬头望望天,她记得他说过将士们相信亡故的亲人们不会离开,它们在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上,想念的时候就抬头遥望天,寻找那颗星星,看着它倾诉想念,他们相信亲人或许也能遥遥感知到。   拉回思绪,小七转头看向师座,却是浓眉微皱脸色有些沉的样子,他端坐着,并没主动去应酬,也没和大家谈笑,好像没因为这场晚会放轻松多少。   小七捅了捅他:“灵甫,你有心事?”   ☆、心火   师座没把情绪带给她,摇了摇头,说声没什么。小七于是没再多想,开始津津有味吃着烧烤,即使被调料呛的一阵咳嗽也不太在乎,毕竟她太开心了,已经很久没伴在将军身边,很久没感受过这种热闹的气氛了。   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再次伸向烤肉串,却一滞,被将军握住。   “你现在怀着孩子,这种东西尽量少吃。”   “你不要管好不好?我想吃,说明我们的孩子也饿了。”小七最不乐意师座用命令部下的语气命令她,尤其在人多热闹的场合更不乐意任何自由都被这个孩子束缚。   师座却很坚持,手上的力气甚至握得小七有些疼:“听话,你需要克制,今天宴会上的东西不是你现在该吃的。”   “凭什么?你弄疼我的手了,灵甫,我不明白了,比起爱我你是不是更爱这个孩子?”   “小七,哪有和自己孩子吃醋的妈妈?真是没长大的倔丫头。”师座松开她,看来这丫头吃软不吃硬,“你如果爱吃这些,等你生了孩子我亲自烤给你吃,怎么样?”   最后这句话倒像个温柔的丈夫,不像一如既往的威严军人不那么古板。   小七别过头:“算了,张师长一言九鼎说话算数就好……反正我在乎的也只是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而已。”   尽管比同龄人成熟懂事了,毕竟她才18岁,太年轻了。   晚会中,杨占春带着一些勤务兵围着篝火高唱军歌,来前线的军人家属也歌舞助兴,师座不许,小七只能一直乖乖的坐在一边看着,桌子上的食物也只能看着,刚开始的好心情全不见了。   “小七?”刘太太从热闹人群里向她走来,“那边多热闹,难得有这种形式的晚会,喂,你能歌善舞的怎么不过去?”   “没什么,还不是灵甫不允许,早知道他管的这么多,还不如再也见不到他。”   “哎呦,可把这话收回去,不然应验了你肯定会后悔的。”   “我……”其实话刚说出来,小七已经后悔了。   “行了行了消消气,告诉你一件挺解气的事。”刘太太凑近小七耳边,“我帮你报仇了,刚才蔡太太穿的有失仪态也不擅长歌舞,被我趁机讽刺了一通,说真的,她在火车上为难你的样子简直就是欺压,一路上我早就看不下去了,你还能忍,真佩服呢。”   “嘘嘘,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了。”小七指了指师座和蔡副师长、蔡太太、另外几个军官交谈的方向,“算了算了,都是74师的家属,丈夫们在战场并肩作战,哪有什么仇和恨,或许蔡太太对我有什么误会吧。”   “小七,她都这样为难你了,你竟然没让张师长知道?还是那句话,人善被人欺,唉。”刘太太摇摇头,“其实我倒觉得蔡太太原来虽然和你不太接近,倒也不是刻薄的人,这一路上给你气受,也不知是受到了谁的挑唆!”   “嗯,不知道呢。”小七心堵,刘太太又说了一大堆她都没听见了,只觉得火车上受到的挖苦讽刺不愿意再多想了,既然都是军人家属,还是以和为贵比较好。   ……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小七早早被吵醒。   反正师座不在,她也就没乖乖听话卧床了,自从来到前线,师座不是劝她先回南京就是哄她多休息,简直比医生还烦,被限制行动的滋味不好受。   遁着声音走过去,竟然是师座处理文件的地方,也算是一个临时的书房了。   “小七夫人!”见到小七,探头探脑的杨占春他们指了指房间,“师座自从接到陈长官的电话进去之后,就一直在争论,说实话,我小杨当了师座的勤务兵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怎么会这样,他在争论些什么啊?”   “不知道,冲突很大但隔着门听不清楚,我还以为夫人您会猜到一些……”   “猜不到,灵甫官场上和军中的事情,我从来不去多想。”小七摇摇头,“他反感好奇心太强的女人,也不允许别人进他的书房翻他的文件。”   “那……”   杨占春话没说完,房间里突然传出师座的声音,清晰而愤怒:“你是长官,说出的话军令如山,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我张灵甫已经答应我的74师部下们,打下涟水就带他们回南京休整,至少把活着的人全部带回家!你可以对我说话不负责任,让我怎么去跟我的部下说?”紧接着,电话被重重摔下!   “什么情况?我们74师回不去了?”杨占春他们和小七都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师座却已经推门出来,他一身军装一脸沉重,刚好和站在最前面的小七迎面相对。   “师座,小七夫人刚好路过,并没偷听您打电话,偷听……偷听电话的是我小杨,都怪我好奇心不该太重!”   “灵甫……你……我……”面对脸色如此铁青的师座,小七也有点害怕了,向后退了退。   ☆、因果   “灵甫,我听话,先回南京就是,你别发这么大火。”小七等着师座责骂,不料,师座走过来,一把搂住她,紧紧的把她搂在他坚实的胸膛。   “丫头,对不起,让你受苦。战争结束前我不能回南京陪你了,你好好的,我师收到的命令是继续前进,克服伤亡,军人的责任是执行,在战场上任何合格的军人必须服从,哪怕这军令我认为不合理。”   “没关系,等战争结束了你总能回家的,而且我想……嗯,而且等孩子出生了,我就把孩子的照片给你寄过来,让你看到他。”其实小七想说,而且等每场仗结束的时候,她都会想办法再过来。   “小七,我对党国无愧,可是对你们母子,是亏欠的。”   “没关系,小七能理解。”   可是,她的迷茫和失望却告诉师座,她不能理解,能做到的只有承受,咬牙承受这场战争带给她的一切伤害。   当晚师座已经克制情绪,却还是和蔡副师长直言涟水这战74师的老兵阵亡太多,这些新上来的兵,擅攻不擅守,心理素质也比老兵们差太多,而这几次交锋共军的实力不比日本鬼子差。   两人语气里除了抱怨其实更多的是担心,为74师为党国的命运担心。   他们的交谈隐约传来,小七不太懂,只是默默担心着,默默收拾行李箱,然后把师座的房间默默整理一遍。   ……   南京城。   “小七,你肚子越来越大,这一路颠簸多危险?还要提这么多东西,我看着都捏把汗,你家佣人也真是的,太太回来了也能迟到啊?如果是我家佣人,直接让她走人不用再做下去了!”和小七一起下火车的是刘太太,她的嘴还是那么直接,“其实我觉得师座担心的没错,说难听点,你就该老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你别看师座看上去沉稳不乱,我敢说你去一次,他肯定比我还捏把汗担心牵挂,会因为你影响指挥的。”   “不会的,在战地灵甫心里全是党国大业,不会因为我过多分心,但我待在南京没有一分钟不为他分心,我害怕他会出什么事,害怕他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只有陪着他哪怕时间好短来回很危险,至少我的心会踏实很多。”小七微微低下头,“我知道灵甫不开心我这样做,他比我更在乎我们的孩子,刘太太,你也当起灵甫的说客了,是不是?”   “哪有哪有,唉,我这人有什么话都乐意直说,嘴里藏不住话而已,不像83师的那个什么李师长太太,心机深沉那么坏,我……算了,看你对师座用情这么深,我心里不忍,也就说实话算了。”刘太太左右望了望见没熟人,凑近小七,“我和几个太太闲聊的时候听说,蔡太太之所以对你成见突然这么深,去的时候刁难,回程还不依不饶,全是那个景华挑唆的,装着和蔡太太很投缘的样子,还不知在背后说了你多少坏话?你也是傻,明明被她挑衅了害了这么多次,还不注意提防她的用心,逢人问起就说你们是同乡好姐妹,她如果有意无意的捏造你的短处,谁会认为她是造谣?”   “景华她为什么又要这样做?上次她转告我那些抱歉的话,我还以为她的心结终于打开了。”小七想起那场灭门大火后渐渐像变了个人的景华,又想起火车上蔡太太一路的怨气和看不惯,按理说凡事都有因果,没有莫名其妙的爱和恨,但对于景华,她确实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算了刘太太,至少还有你信我,说明我虽然做得不是很好,至少没有那么糟糕这就够了,唉,毕竟没有人能够做到让每个人都喜欢。”   “小七,你就是太喜欢原谅别人,要是早生几十年生在封建的时候,估计怎么被害死的都不知道!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这人……咦,快点看,这个人不是李太太家的佣人么?”   小七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是景华的佣人,鬼祟的是她身后带着的人穿一身厚棉衣,戴着顶帽子,还把脸用布条缠住了,快速往医院赶去。   “这个人的身影很像李太太,这该不会是因果报应吧,她害的人太多头上长疮脚底流脓了?或者得罪了哪个暴躁的人,把她的脸给毁了?不过如果是这样,报纸上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喂,小七,等等我……”   小七和刘太太一前一后,尾随着佣人和神秘人远远跟了过去。   ☆、空梦   医院里。   小七和刘太太见她们没往诊室赶,而是快步走向住院病房,难道她们是来探望别人的?可是探病有什么必要穿成这样?   小七正犹豫该不该继续揭开这疑惑,毕竟进入病房就涉及别人的隐私了,这不仅冒失而且很没礼貌。   “没事!就当我们也是来探病的,走错了不就行了?”刘太太说完,敲了敲房门。   开门的是那个浑身严严实实的人,被布条遮住的脸只露出两个眼睛,看见刘太太和小七明显很意外,愣了半天,转头向病床上的人打手势又比划了半天,病床上的人很不耐烦的说了句:“行了,啰嗦死了!哑巴我不是说过么,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人,不管任何人来我都不见……怎么是你,张太太,你来干什么?”她看见小七,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上是嫉恨更是自嘲。   “景……李太太,是谁把你殴打成这样的?”原来病人才是景华,她脸没毁但也差不多了,脸被打的像个猪头似的,头发也被揪掉了好大一撮,落魄的完全没有平常的骄傲妖艳。   “关你什么事,我岳景华和你关系很好么?你带你的朋友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景华厌恶的瞪了她们一眼。   “李太太,你这么说未免太冤枉我们了吧,我说这医院这么大,有毛病的人这么多,我和小七是来探病的,不小心走错病房罢了,你伤的这么丑……哦不,这么惨,我们担心你也很想关心你,但既然你这么不欢迎,我们这就走,打扰你休息了倒是实在抱歉呢。”刘太太说完,扯了扯小七的胳膊,示意既然怀疑已经解开,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受这个坏女人冷眼。   而小七似乎没听见,她的注意力在那个哑巴佣人身上,对佣人就是有种很熟悉的直觉,佣人也确实一直在回避她。   “张太太和刘太太不是这就走么,还待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呵呵,74师的军官太太全都说一套做一套,或者全都这么冒失?”景华撇了一眼小七,“不过呢,再没礼貌也是客,我可不乐意逐客什么的,但我这个佣人正在出疹子,张太太,在我印象里你没出过疹子吧?刘太太,你出没出过我就不知道了,呃。”   “李太太,你说的是真的?”小七皱眉。   “不然呢,哪个正常人愿意打扮成这个样子呢。张太太,你要是不想害死你肚子里张师长的孩子,就立刻离开这里。”   “小七,我们走吧,你还怀着孩子被传染了可不行!反正和这个满嘴不饶人的女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这人不太记事,出没出过有点忘了,唉!”   那哑巴佣人唇动了动却无言,这时景华突然疼得狠狠捂住胸口猛咳,呻/吟,两个佣人吓坏了连忙过去照顾,小七正要走,见她这样也让刘太太先走一步了。   “太太,您好些了么?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李天虾和钱耀宗太过分了,都快把太太您打成内伤了!”   “咳咳……咳!不许胡说!你年纪不大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天……天霞的名字也是什么人都能直呼的么,呜……咳……”被他打骂也不是第一次了,强势的景华露出一丝懦弱。   小女佣没必要说谎,景华全身的伤是李天霞和钱耀宗殴打的无疑,尽管小七还是觉得不怎么可能,这个李天霞不是也在前线剿共么,战争这么严峻,师座他们经常连电话都无法接通,他是怎么偷偷溜回来处理私事的?   “怎么你还是不走,你是不怕还是铁了心看我的笑话……我的笑话……”话都没说完整又是一阵咳,这次景华咳了好多血,小女佣吓得赶快去叫医生了,哑巴也急忙去倒水。   “呃,我来吧!”小七对她说,哑巴打手势谢谢还是我来,两人推托间哑巴不小心脚下一滑重重摔倒,热水也洒了一地,尴尬爬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布条松开滑落了。   “是你?”小七和景华同时喊出来,“哑巴”内疚的微微低下了头。   是的,布条下不是一张长满疹子的丑脸,而是一个她们都很熟悉的秀外慧中的女子。   沉默。   之后小七急忙查看“哑巴”的手有没有烫到,景华则自嘲的叹了口气。   “算了,或许这就是命吧,我岳景华认。不管我怎样努力让自己强大,都不过是一场空梦,我命不好,强大?空想罢了,每次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永远是最狼狈无措的那个……”   ……   半夜,景华翻来覆去的无眠,不好、不甘心的回忆像黑白电影一遍遍放映,从漫天的大火和亲人们的焦尸、她伶仃的身影开始,到李天霞和钱耀宗这两个男人恶心的嘴脸、拳脚结束!   五天前……   “不好了,快救李太太,这疯子挟持了李太太!咦!好像是李师长以前的干儿子钱耀宗!”   “干儿子?狗屁!我手里的枪可不长眼睛,都他么的滚远一点别过来!告诉你们,我钱耀宗今天来就是要和李天虾的太太……不,我这情人同归于尽的!”钱耀宗挟持着景华,连续扇了她好几个耳光,然后用枪口抵着她的脸,张嘴就恶狠狠的在她身上咬了几口,在几个佣人的惊呼声中疼得景华大声惨叫!   “死八婆,这些吻是还给你的,知道么,狗急可是会跳墙的!过分啊,结婚以后再也不肯见我了是不是?终于抓住你了真是不容易啊,我呸,让你过河拆桥,我都窝囊的活不下去了,你和虾也别想活的很滋润!”   ☆、坠落   钱耀宗骂着,揪住景华的头发走上顶楼,突然要把她抱起来扔下楼去,景华拼命反抗挣扎!   “救命——钱耀宗你这疯子,我岳景华不欠你什么!你沦落成今天这地步还不是贪财贪生一步步自找的?怪谁?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活不下去了别拉上别人!快放开我,听到没有?呸,你这个拿女人撒气的混蛋,救命啊——”   两人推推搡搡中,景华紧紧抓住栏杆,猛踢钱耀宗,她可不想死!然而无论怎么求救,站在楼梯上的佣人们怕钱耀宗狗急跳墙对她们开枪,吓得就是不敢靠近。   僵持……   “啊——”   直到随着重物下坠夹带的风声,钱耀宗和景华的惨叫声,佣人们意识到大事不妙了,这才慌忙奔上顶楼!然而不过几步距离的时间,坠楼重物已经发出一声闷响,惨叫也停了,“呜,李太太——”   佣人们扶着栏杆找了半天,也只看见脸朝下趴在地上的钱耀宗,身体下一大滩血,一动不动已经死了,“李……李太太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不然我们怎么和李师长交代?会不会挂在那颗树上……了……”   “谁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她立刻推下去,摔死了挂在树上?”景华的声音狠狠传来,微弱来自角落。   “李……李太太,太好了!您没事就太好了!”   景华倦缩着,脸肿的很大,头发也很乱,被打的不成样子,加上表情僵硬、凶狠,看上去简直像一具活死人。   佣人们走过来,她突然站起来,直直的,给了她们每人一个很响的耳光:“一群没用的自私的废物!”   “呜……”   “不许哭,你们还有脸哭了?”她看上去很虚弱,下手比平时教训她们更重,也就是这几个耳光,用掉了剩下的力气,景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好了不好了!李太太昏倒了……”佣人们捂着脸,一阵手忙脚乱。   ……景华一醒来就躺在住院病房,身体还没好多少,就接到李天霞的电话,完全不关心她身体,劈头盖脸就问她和钱耀宗怎么回事。   李天霞多疑又小气,景华早就警告佣人谁也不许说实话,就说她是摔伤的就行了,量她们也不敢乱说话。   “是报社记者乱写的吧?天霞……你别相信,马丽仪那死丫头不是就在报社么,估计早就想找个机会离间我们感情了。是的,我是在那附近受的伤,但和钱耀宗可无关,他就是一个到处游逛的疯子,碰巧罢了,说真的,我和他还没和74师的杨占春熟呢……”   “解释够了?呵呵!既然夫人没做过不要脸的事,怎么就是不敢说实话,啊?哼,你放心好了,这次让钱耀宗干脆和你做个了断可是我李天霞的意思,报社哪敢多写?”   “你疯了!李天瞎,你疯了!”景华对着话筒失控,“我说怎么钱耀宗能这么容易接近我,竟然是你同意的!你!你不好好在前线剿匪,整天对我疑神疑鬼有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他把我打成了什么样子?知……知不知道,你让他来打我,可是他差点杀了我?”   “闭嘴!如果你和他之间没什么,他钱耀宗想死,有什么必要拉上你来陪葬么,你这个随便和人睡觉的烂货,老子整天在官场上变通应酬,在战场上冒生命危险杀敌,弄到的钱供你吃喝拉撒的供你乱花钱,你竟然敢背叛老子了?”   委屈、屈辱的泪水从景华眼睛涌出来:“天霞,我没有!真的没有……我承认,我们结婚前你不是唯一的只是我最在乎的人,但婚后我就只爱你了,对你一直一心一意!你场面上的应酬我能帮就帮,私底下,哪怕你和陈忱在一起不要我、心情不好打骂我,我也维护你的声名从来不乱说,因为我爱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有多羡慕小七她们?一个女人最渴望的不是奢华的生活,是最爱的男人也爱自己,是……”   “行了行了,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李天霞心里可有数!如果这么爱我,你就不会报复似的乱花我的钱,别以为我经常不回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提陈忱干什么?威胁我么,你这个不懂知足的贱女人,等回去再好好收拾你!”李天霞说完,“砰”的挂了电话。   泪水顺着景华惨白憔悴的脸颊流下来,她确定自己是哭了,无措的哭,却没有声音……是的,面对李天霞和钱耀宗,景华的无措贯穿始终!   也是活该,为了所谓的心结和强大,一步步设计,却过上现在这种完全不想继续下去的生活……   ……   “这一年多,简直像做了一场噩梦,抹不掉也醒不过来,我这生活,看上去比小七奢靡比景嫣高贵,其实……我的心空荡荡的穷的一无所有……”五天都过去了,景华还是没能从反复的、噩梦般的回忆中挣扎出来。   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安静的夜,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就是抽泣。   “景华,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守在病房外的小七和景嫣一直没交流,却几乎同时冲进去,深夜很冷,她们穿的不是很厚,有点打哆嗦,却顾不上自己,都为景华掖被子。   景华看看她们忙活的样子:“这么晚了,你们……不休息么?这么不约而同,不愧是多年的好姐妹……我的意思是,你们看别人的笑话还真有心情呢。”   “对。”小七转头,向沉默的景嫣看了一眼,“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很需要休息,而景嫣姐姐,她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她有些苦衷不方便面对我们。”她无奈的、深深的看着景华,“我们都不该守在这里,这么不约而同的,是对你的放不下罢了。”   沉默。   ☆、冰释   景华苦笑:“好,行,你们全是好人有苦衷,只有我一个人心机算尽狠毒无耻!到头来身心被揉拧,像做了一场无聊的梦,梦醒了,别人的幸福,全在眼前,我却可悲的什么也没剩下……”   景华情绪很差,又试着劝了几句,小七和景嫣见病房里没其他需要帮忙的事了,没敢再刺激她,出病房了。   “对不起孩子,妈妈又没照顾好你了,你爸爸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会怪妈妈吧……”小七迷迷糊糊的靠在长椅上,孩子就像听到了这句话似的,抗议似的重重踢了她几下。   “小七!”走廊里,景嫣轻声喊住她。   小七往旁边挪了挪,给景嫣腾出一个座位:“你终于对我说话了,可是……姐姐,我该继续喊你景嫣姐姐,还是神秘人?是什么事让你一直不愿意面对我,也不能关心照顾景华了?”   景嫣没正面回答她:“原谅姐姐,好么,有些事情永远不说会更好,至少会给你们留下个更好一点的……印象。”她坐到小七身边,“辛苦了,照顾景华应该是我这个亲姐姐做的事。”   小七摇头:“也是我该做的事。景华出事了,我们的心是一样痛的,我们三人是好姐妹,至少曾经是,而且……”她沉默片刻,凝视着景嫣,“我希望以后也是。”   “谢谢你能这么说,小七,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她板过小七的肩,“小七,抛开原则和信仰,对于我岳景嫣,其实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和景华更重要,我好希望,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小七你都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开心,千万别学景华……其实我永远不会亲手去做伤害你们的任何事,永远不会。”   “伤害我们的任何事?你到底……”   景嫣赶快打断她:“不再问,好么,给姐姐留一点最后的秘密吧!对了,过几个月我该离开南京了,未必有机会……未必有太多时间再回来,希望你和景华能多保重。”   小七不明白景嫣为什么会这么说,她说的这些话都好奇怪,和师座一样,她不太会揣摩人心。   好在她明白,景嫣和景华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说的每句话倒是来自真心的。   “行吧,我答应你,不再问你。”   不再问。   ……   一个月后,病房。   “小七,景嫣,你们没必要再忙活了,我这伤好的也差不多了,就该出院了,有些话想对你们说……停一下吧。”景华披上小女佣递过来的大衣,拢了拢头发,淡然望向窗外,正值春节,南京城的喜庆热闹气氛很浓,景华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淡。   一个人一旦厌倦了太过分的争夺和攀比,心也就广阔了,看开了。   “小七,你是不是说过,对于曾经最信任却深深伤害你的人,只要她真诚道歉,你……你肯原谅?”   “对,那一天我还说过,人不该活的太复杂,当怨恨填满心的时候,人只会活的更累、更痛苦。”   “可是当时我根本没在乎,呵呵,可能这就是当局者迷吧。”景华自嘲,然后,很认真很在乎的问小七,这话现在还算数么?   现在她已经做错了这么多,回过头向她们道歉,三个人的友情还能回到从前么?   “能,一切算数。”没怎么犹豫,小七真诚的看着她。   “谢谢你小七,也谢谢你,景嫣……姐姐,这段时间天霞对我根本不闻不问,多亏了你们经常来照顾,这么多个夜晚我躺在病床上也渐渐想明白了,我的恨不是恨,不过是巨大悲伤之后渴望关心却被所有人忽略,系进心里的一个结罢了,早就……早就应该冰释了。”   “对,其实早就该解开这个结了。”小七和景嫣回答的不约而同。   “小七,景嫣姐姐,我们和好吧。”   像曾经那样,三个人的手重新紧紧的叠放在了一起。   几天后,小七再次来到离医院不远的一个收容所,八年抗战打鬼子的时候,这里一直是难民避难所,陪景华的这段时间,她和景嫣偶尔会过来帮帮忙。   也就在和一个小孤儿聊天的时候,她意外知道原来钱妈从她家离开后,一直在这里寄住,然而一个多月前,钱妈从这里的顶楼纵身跳了下去,像钱耀宗一样当场摔死。   “小七姐姐,钱奶奶从最高的地方飞走以后再也没回来了,狗蛋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走以前那一天心情很差很差,但还是对我说了再见,说她要去找叔叔了,要严格教育教育他!叔叔是钱奶奶唯一的儿子,狗蛋见过他来……嗯,只来过两次,每次都对钱奶奶很凶很没礼貌!这么坏的叔叔,钱奶奶有什么必要还要去找他?”   小七沉默,终于有了钱妈的音讯,没想到是死讯,更没想到一直说自己没有亲人的钱妈,竟然是钱耀宗的妈妈。   “其实早该想到了……”小七叹息,确实,世界上除了妈妈,谁还能全心全意去帮钱耀宗这种贪财贪生还对自己这么坏的人,而且把他当成支撑生命的盼头?   “钱妈说她没有亲人,估计也是这钱耀宗虚荣想往上爬,嫌弃她丢脸吧,真够不孝的,钱妈说过等我当了妈妈就会明白,没有亲娘不疼爱不要自己的孩子,现在我确实明白了……”   “小七姐姐?”狗蛋见她自言自语,摇了摇她的胳膊,“钱奶奶说过再见的,再见是多久啊,她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呢?”   小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等狗蛋长大就会回来的。”   其实,再见有时候不过是逝者为了让活着的人不伤心,编出的美好的谎言而已……   出了收容所,小七却在往里走的人群里看见了景华,她还是一身美艳的红色同样的妆容,却没了怨气和戾气。   景华友好的笑了笑:“小七,我是来捐些钱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反正你也知道,我家□□长的钱可没多少干干净净,我也被说报复似的乱花钱了,既然洗不干净就继续花下去咯,不过,我岳景华可不会再奢靡下去了,不然怎么配做党国的军官太太?怎么配做你和景嫣的好姐妹呢?”   两人有点默契的相视一笑,是曾经的真诚,更是一种释然。   ……   暖春四月,火车的汽笛声越来越近,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的告别呢。   “汝瑰,回去吧,我们永远是最亲密的战友。”   “最默契的。”郭小鬼补充一句,面对着女扮男装,明明好柔弱却飒爽透着坚定信仰的景嫣,作为中/共的间谍,他级别比她高入党时间又比她久,却对这个女同志充满佩服。   “回吧,还是像往常一样,还是那句话,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牺牲了,就把我葬到长沙,陪伴我的父母兄长和丈夫,岳景嫣不孝,当初家里出事的时候没能赶回去祭拜他们照顾妹妹,就让我用这种方式永远陪伴在他们身边吧。”   “瞎说!哪会有什么事?对于你,党组织是绝对放心的!”郭小鬼把箱子递给她,安慰,挥挥手,“景嫣同志,一路顺风!”   ☆、痴爱   同时,山东前线。   “小七!”   “灵甫!”   ……   一路漫长的颠簸后,小七又来前线陪伴师座了,这可恨的内战打起来也快一年了,不少军官太太对于来前线也从最开始的新鲜变成渐渐的不乐意,毕竟这一路折腾哪怕男人都未必受得了,对于任何一个养尊处优惯的女人都是极其辛苦的。   小七和她们不同。   她这人一旦爱上了就爱的执着痴心,把对师座的爱不仅刻在心里,还扛在单薄稚嫩的肩膀上,她才不怕辛苦,为了她的灵甫,没有任何困难是她不能克服的。   “倔丫头,你看你在电话里也不说你要过来,不然我就让占春带几个勤务兵去接你了。孩子这么重,这箱东西也这么重,很累吧。”   “确实……不累不累!如果我说了,我的灵甫就不会让我过来了。”   “听着,小七,这次回去后不许来前线找灵甫了,直到战争结束,全部结束!”师座搂紧小七,声音沉稳威严的像军令,另一只手却温柔抚过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听话,好么,前线对于你们多危险,别的将军死了夫人还可以再娶,我的夫人如果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感动,心里一阵踏实,遥想也就在两年前自己还说过“我就是不要嫁给他,他杀戮太多,会把我也杀掉”,对这个职业军人充满反感。   两年而已,将军用爱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他扶着她坐到床边,给她依靠在坚实宽阔的胸膛上:“傻丫头,我听仁杰说,他的太太抱怨颠簸了十几个小时,骨头都快散架了。”   “哪有这么严重,蔡副师长的太太……呃,话太多,说的比较夸张而已,真的,没什么困难能阻止我过来陪你,我年轻身体好呢,一点也不累!”   “真的不累?好吧,夫人,知道上一役灵甫为什么轻而易举的击溃了共军防线么,报上说的地势利、美械重武器上来了都是次要的。”师座没搂她的另一只手拿过旁边桌上的军用望远镜,“夜晚的时候,不用靠它就能看清隐蔽土坡后的敌情,共军如同瓮中之鳖在我74师的掌控中,待收网的时机一到,直接发动猛攻。”   “咦?这么说……”小七眨了眨眼睛,“这里的天空好澄澈,夜晚能看清星星,对吗?”   “对。”师座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里的天澄澈无雾,夫人,等会想去看星星么?”   小七连忙点头!每次擅自来到前线后,她不是一直被闷在房间里,就是被师座管来管去。师座心疼爱妻怀着身孕一路颠簸了这么久,不允许她再到处乱逛,担心她和孩子的安全。   可毕竟小七太年轻又倔强,在她看来生孩子是她的责任,但绝不能因此影响她来前线陪伴深爱的灵甫,更不能因此限制她的自由。   ……   夜空澄澈干净,有星星闪烁,一轮弯月皎洁而明亮,坐在山坡上仍能看清山下军营里的炊烟。   毕竟是战地不比南京城,虽然是个有人迹的小庄子,晚风还是透着一阵阵凉意吹过。   但依偎在师座身边,小七就不觉得多冷,相反心里一直暖暖的。   师座一身墨绿色军服笔挺,他刚开完作战会议,军帽和披风还未来得及脱下,但看上去更显将军的骁悍和威武。他从身后搂着小七,手抚在她的肚子上,手杖被他放在一边。   “灵甫,小七记得,我们上次一起看星星是在庙会那天,后来我好困,睡着了,那些故事也没怎么听进去。”小七遥望着夜空,寻找着最明亮的那颗星星,而这里的天空太澄净,每颗星星都那么明亮,“糟糕了……那个传说,在这里会不会不灵了?”   “不会的。”师座把她搂得更紧,“边疆将士们只需要找到自己认为最明亮的星星,哪怕夜空没有星星,只要心里思念着亡故的亲人,他们也能遥遥感应到。”   “灵甫,那我以后想你的时候,也去看星星。”小七脱口而出,却又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不,我的丈夫才不会死。”   “傻丫头,如果我真的比你先离开这个世界,灵魂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继续保护你。”师座吻了吻小七,又抚了抚她隆起的肚子,“还会和你们在一起。”   “不许你这么说,尤其是在战地!灵甫……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也绝对没勇气独自活下去。”小七急了,她握住师座抚着她肚子的手,“小女子要和张灵甫将军执手偕老,子孙满堂。”   在74师将士和别的军官太太看来,小七很坚强,她年纪最轻又怀着孩子颠簸了这么久,却始终没喊一声累,更没抱怨一句。只有小七知道自己并不坚强,她的一切勇气源于灵甫,只有能见到苦苦思念的灵甫,知道他还好,她的心才踏实,一旦他出事了,她的世界她的爱也就跟着崩塌了。   “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回到南京吗?那栋新房子是你送给我的新家,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的心却空荡荡的不踏实,灵甫,没有你的地方就不是小七的家……”   “别担心,没有如果。”师座见她越说越难过,连忙拿起手杖,在地上比划着大概的战况,“放心,一切正按委座的战略部署顺利进行,现在接连溃败的是共军,我会凯旋回去的。而且,如果我真的亡在阵上,你也不是独自一个人,我们的孩子会代替我陪伴你。”为了让爱妻心里踏实,师座第一次对她讲军中的战事。   这场战争使小七和师座分离,小七反感它,也对它完全没兴趣。   她只希望战争早些结束,师座能回到他们的家,回到她和孩子身边,怀孕的人本来就容易疲劳,被师座紧拥着,心踏实了,渐渐的,小七竟迷迷糊糊的睡去。   痴痴的,爱。   只是眼角泪痕未干。   ☆、永别   次日清晨,小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灵甫腿不好,把我抱回来多费劲?应该叫醒我才对。”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抬头一看,发现桌子上的军用望远镜和□□不见了,“这么早,估计不是军事会议,他是去侦察敌情还是练兵了?如果每天都这么早,肯定睡不够的,真是辛苦。”   小七梳洗一番,披上大衣,想去找师座,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杨占春拦住:“夫人,您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过几日该回南京了,沂蒙这山区环境比苏北更艰苦,师座说您就快生了,不能让您和孩子受这个苦,蔡副师长他们也心疼太太,这次别的太太们也提前回去。”   一听说要回南京,小七下意识摇头:“不是还要休整一段时间么,我昨天才对灵甫说最害怕回去,他没有反对的。”   “唉,具体的休整多久,我小杨不指挥也说不清楚……小七夫人,别去,哎!”   杨占春没拦住,小七去找师座了。   大清晨的,果然正在练兵,虽然74师在休整,每天的训练却是雷打不动,师座对部下们要求很严格,对自己要求更严格。   小七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有点壮观,好多好多士兵立正在草地上,像他们的将军一样军容严肃军服笔挺,从和将军一起进行训练到听将军分析敌情,这么多人,这么久,却没一点违和,一直到训练结束。   大家解散后,蔡副师长走过来和师座交谈几句,师座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呵!看来共军现在铁了心在这沂蒙山和我们兜圈子,藏头缩尾的保全实力,想和他们正面交锋倒不容易了。”   “仁杰倒是不明白,他们是真的山穷水尽了,还是另有别的谋算?一旦侦察到他们的行踪,我们是否……进行追剿?”   “不。没接到上面的军令先不要贸然进攻,这些共军,说他们攻势疲惫了在找缺口撤退也说的通,毕竟从苏北打到山东了,一直败多胜少的是他们。但各师密集靠拢不轻易分兵是我军的优势,不排除他们想诱使我们追击,和其他师分散开,或者以这种方法消耗我军体力!仁杰你记住,任何时候,一个职业军人,一切行动当以军令为底线。”   “嗯,师座分析的对,没接到确切的军令我们就暂时以静制动,让共军兜绕着急去!”   蔡副师长离开后,师座转过身,见小七站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这丫头不好好休息,又到处走逛了,也不知道藏在边上听了多久。   ……   沂蒙的微风,凌乱着小七的发丝,淡淡的阳光,照在将军雕塑般的脸庞上。将军威严美人漂亮,这样一对壁人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把他们拆散,残忍的时间却一天天往后走,不为谁凝固。   “你的腿……”小七垂眸。   “我腿不好。”师座扶她坐下,看向手杖,“你知道的,离不开它了。”   “灵甫,我指的是……左……”她心细,刚才练兵的时候发现他有些蹒跚,左腿似乎有伤受力会疼但硬撑着,要知道以前受伤的右腿除了僵直些,根本不会使他看上去蹒跚的。   不是似乎,是肯定有伤而且伤的不轻,真不明白伤痛为什么老是和师座的腿过不去?   他却摇头:“没事,可能是我太累了走的不好,也可能是你太累看错了,对了,我这两天忙,有东西忘了送你。”   师座从军装贴身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小七,一个军人,只有最在乎的东西才贴身放着:“小礼物,到家再拆开看,就算夫人不喜欢也不许退还,因为这份礼物只属于我们,想送给你很久了。”   “什么礼物只属于我们,还写在纸上这么神秘?只要是你送的东西,小七都喜欢,反正我喜欢的是你张灵甫将军这个人,当然会爱屋及乌的。”   师座最不擅长拐弯抹角送礼,小七不禁想,这么别扭是想送出什么呢?而且,究竟是什么礼物会写在一张纸上,如果当面拆开看到,她还很可能退回去呢?   “你这丫头,能爱乌及屋我就放心。”   “呃!对了,我听杨占春说我必须提前回去?灵甫,你军中的事小七不问的,也不懂,只想知道战况是不是已经严峻到74师必须提前结束休整,如果这样,你们会不会很危险?”   “危险?呵,面临危险的是共军,估计他们正想着办法分散我军各师找机会撤退,只要他们丢了山东,离党国统一大业也就不远了。我让你回去因为这沂蒙山区条件艰苦不适合女人待,无论追剿还是休整,没接到军令,我师不会擅自变更作战计划,这是作为军人最起码的纪律。”   师座这么自信何况他从没打过败仗,小七也就不担心了:“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既然共军已经不敢迎敌,而且这场战争已经打了这么久了,你也该快回南京了吧,这一次小七听你的,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家。”   “这就对了,战争一结束,我立刻回去,小七这么听话,灵甫不会让你一直等,等太久。”   沂蒙的山风中两人相依着很平常的谈着话,谁也没想到,这是最后的,永别。   将军和小七的永别。   ……   几天后,傍晚。   火车上。   “小七妹妹,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年纪轻轻来南京才一年多,几乎所有太太都说你好,不是心机是心善,这次回去的时候啊,还是我睡上铺。”   “我没有关系的,说好了要公平不是么,上铺我也能睡,以前灵甫他们每打完一个地方,你我都坚持过来,小七身体不方便,每次都委屈蔡太太你睡上铺,仔细想想也觉得过意不去。”   “哎!那是姐姐以前不好,听信李太太胡说八道和你较真,每次来前线这一路上,我可是什么难听的刁难话都说尽了,你还能在张师长、我家仁杰面前尽提我的优点,我还怎么好意思呢,再说了,你和孩子要是摔到碰到了,我可无法担待。”   “嘻,那小七就谢谢蔡太太照顾了。”   “你放心吧,以后不管谁再说你坏话,姐姐都不会再相信了!”   摇晃的车厢昏暗暗的,两人一个上铺,一个下铺,却很默契的笑了。   同时,夜色掩护着一个瘦削身影向一栋民宅走去,这是个刚参加完山东前线作战会议的国军高官,一身笔挺的军衣穿在这人身上却无比鬼祟。   “咚,咚咚咚,咚咚……”他用暗号敲了几次门,门没开,一道强光却从背后照了过来。   “哎呦妈呀——”郭小鬼吓的一屁股瘫倒地上,看清是战友准备开门而已,他一身冷汗,“你倒是出个声啊,我还以为被人跟踪了!进……进去谈吧……”两个间谍偷偷摸摸的进去了。   门被关上了,渗透在国军内部的间谍对作战计划的一次次泄露,把军事机密暴露在强光下,却拉开了孟良崮战役的,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小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谢谢一直看到这一章的盆友,74章就结局,69—73章写孟良崮,这段历史太沉痛,我写不好只能尽力,大家见谅,看的时候自带避雷针~ 另外哦请不要宣传这篇文,倒不是因为五毛啥的,我不怕它们,是文虚构太多了,没什么历史价值,而且我的初衷是1.喜欢将军,感动将军和夫人的爱情故事2.赠小七,赠小七,赠小七,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希望大家理解,么么哒~   ☆、血染孟良崮(1)   时间进入1947年5月,离立夏虽然还有几天,渐渐升起来的气温却已经拢罩整个沂蒙地区,连山风都不再带着凉爽,而是像燥热的手仿佛想把军人们体内的最后一点水分挤干,不对,最后一点耐心挤走。   山东剿匪国军第一兵团阵地,临时会议室。   “各位师长,这次剿匪想必不用我再多说,各位师长都已经深知我军和匪军在这沂蒙山区僵持了这么久,匪一直躲躲闪闪不敢正面迎战,已经穷途末路了。不瞒各位师长,委座和顾总司令虽然提醒我们不可以放松警惕,应该继续保持密集推进稳扎稳打,但已经认为匪军看起来确实攻势疲撑不了多久了,完全可以在保持各师不分散不孤立的情况下进行追剿,彻底剿灭他们,掌控这山东大局!”国军第一兵团司令汤恩伯郑重的对大家说,“所以战略是死的人是活的,顾总司令指示了,我们第一兵团应该在稳扎稳打上稍作改变,由74师为中路先锋,25师、83师为左右两翼掩护,速战速决拿下坦埠!拿下蒙阴公路!拿下沂蒙山腹地沂水!不过计划能不能实行还要看山东前线作战会议最终能否通过,各位师长认为如何呢?”   李天霞首先巴结着点头:“顾总司令高明,汤司令太高明啊!这么打虽然和二、三兵团分开了,但我们几个师可没有分散,反而能更加紧密的互相合作互相掩护,等把共/匪一网打尽了,张师长的74师……不,我们第一兵团就是首功了啊!”   师座性情直憨,再沉稳慎重,也对共军这般兜绕圈子不耐烦了:“多谢汤司令器重,我74师必定赴汤蹈火,为了党国大业指哪打哪,决不后退!”   整编25师师长黄百韬也认同:“早该如此了,和共军这么兜兜绕绕的,再好的耐性也被他们耗完了!”   汤司令点头:“各位师长都能这么认为很好,看到大家这么精诚团结,恩伯也很是放心,欣慰啊。”   出了会议室,李天霞阴着一张脸,他早就嫉妒不服气了,汤恩伯这个没打过几次胜仗、做过几次正确决策的“常败将军”老是凭自己感觉安排,凭什么还能比他官高骑在他头上指手画脚了?   “呦,张师长。”正好看见师座,李天霞阴阳怪气走过去,“张师长这腿,看上去可还是不太利索啊。”   “李师长这背,不是也不利索么,军人的身体哪有完全健康的,能骑马打仗足矣。”   李天霞下意识摸了摸驼背,浑身不自在,毕竟他这背可不是打鬼子负伤了,是玩弄的女人太多劳损了:“是啊,反正足矣了,不过我这人骑马打仗容易,和人合作的话如果不挑人,配合起来的难度倒实在是大了太多啊……”   “李师长,我这人不太会绕弯子,作为多年的同僚提醒你一句,将在外,一切最好以党国大局为重,不然害的其实是李师长自己罢了。”师座语气很淡,眸光却很锐利,慑的李天霞有点心虚。   他没趣的笑了笑:“……呵呵,这不用张师长费心,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么,我李天霞从来都只害别人,比如敌人,可不害自己。”   李天霞走远后,师座身边的蔡副师长忍不住了:“师座,这,这什么人啊!没想到互相合作就是和李天霞这种人,别说配合了,到时候会否设计陷害我师都是未知,师座,我们该不该把这情况反映给汤司令,让他认清李天霞的嘴脸?”   师座想了想,认为这倒不必,这李天霞虽然和他张灵甫有矛盾,但同为袍泽还不至于为了个人恩怨做出损害党国的事,军衔不光是荣耀更是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一切先为战事,私事放在最后,这是一个军人的原则。   然而师座不太会揣摩人心,失算的是这确实是原则,他的原则,但真的不是所有军人的原则。   只是优秀军人的原则罢了。   ……   几天后,74师向坦埠行军途中……   “师座!又前进了一天,我们和83师25师的距离更远了,我们的通信兵按师座的命令给这两支友军师长都打了电话,可是……”   “可是黄师长敷衍着正在逐步加快速度靠拢,实则一直不紧不慢跟在我师后方,保持着一些距离,李师长干脆连敷衍也省了,直接说离的再远也不会超过10公里,还说他的兵不当炮灰,是么?”骑在战马上的师座,眸光锐利冰冷,声音也冷到沉到了冰点,前进的速度却一点也没放慢。   “唉!正是这样!他们的回答和前几次根本没啥变化,好像不在乎三个师是否密集靠拢了,只想保存自己的兵力啊!而且李师长态度很不好,警告我们再也别催它,要趁机告状尽管去找汤司令和顾总司令,反正现在突出队伍的是我们,唉,简直太可恶啊!”这个负责通信的军官一脸愤怒。   师座浓眉紧皱:“这两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在汤司令下军令部署那天都保证此战一定精诚团结为党国拼命,不成功便成仁,现在倒好,还没和共军交火就缩在后面了!我张灵甫想了半天前方敌人该怎么打,倒忽略了他们不配合带来的阻力,友军这样,一旦让共军从我们空隙夹击进来,就比从前方迎敌难打多了。”   听说83和25师这个态度,师座旁边的几个将士也忍不住愤怒了:“友军怎么能这样?这实在太过分了!”、“他们这么盘算,不是好明显拿我们挡子弹么?”、“是啊,这么做还把不把委座的战术放在眼里了?”、“师……师座!我们挡在他们前面,太……吃亏……了!替师座不……值,不如放慢速度等他们赶到……前面……来!”   “熊财,怕了?”师座看向旁边黑铁塔似的士兵,他熊眼一瞪使劲摇头,看来真的不是害怕了,只是不想让敬爱的将军冒险。   “别忘了你也是党国军人了,军令如山哪有不往前冲的军人!这几天我们一直按正常速度前进,无愧于谁,李天霞他们怎么打算我管不了,但74师不允许出现一个孬种,敌军是强弩之末了,就算没有友军配合也要把它啃下来,报效党国!”师座策马继续前进,将士们纷纷跟上。   “是,师座!我是党国军人了,军……令……如山,决不龟缩!”结巴熊财难得完整的喊出这句话,跟上师座,他担心但再也没劝,因为很明白了,无论如何军令一下,张灵甫将军这位把气节看的比生命还重的悍将是坚决执行的。   绝不会有任何投机取巧。   ……   “职师进克蒙阴后……惟进剿以来,职每感作战成效,难满人意……以国军表现于战场者,勇者任其自进,怯者听其裹足,牺牲者牺牲而已,机巧者自为得志。赏难尽明,罚每欠当,彼此多存观望,难得合作,各自为谋,同床异梦……匪诚无可畏,可畏者我将领意志之不能统一耳。窃以若不急谋改善,将不足以言剿匪也……(摘自1947年5月6日《张灵甫呈蒋中正》)”   简单的军营里,粗糙的木桌昏暗的灯光,纸上的字苍劲有力,这却不是一幅美好的书法作品,而是将军的无奈将军的心声。   “师座……”见师座悲愤,殷红的字几乎把纸穿透,通信兵有些担心。   沉默,然后师座收起愤怒,一如既往的沉稳:“把它用电报,直接发给委座。”   “是!师座!”通信兵下去了。   “师座。”过了一会,蔡副师长敲门进来,“我们这几场仗打的都很顺利,正向前推进,交火的共军实力都不强,然而友军83师和25师还在退缩观望。”   “再也不管他们了,当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前面就是垛庄了,再过去就是坦埠,就算没有他们配合,这些个共军的残兵也奈何不了我74师!”师座来到地图前,拿手仗指出进攻路线,“仁杰,我担心的不是明处的敌人,如果完全正面交锋,像这样,一路攻下去,共军就不是我74师的对手。”   “仁杰也这么认为,可是根据最新的联络情况,我军很多师在这几天都遭到了共军不同程度的袭击,共军想分散我军,而且都在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进攻,我军几乎没什么防备。”   “确实蹊跷,要说一两个师被突袭是共军运气好,我认同,几乎每个师都毫无防备被袭击过就和运气无关了。”师座专注的看着地图。   “所以……唉。”蔡副师长有些无奈。   “所以,藏在暗处的敌人比前面的更强大,像无形的手已经在操纵一些东西,它把我们看的清清楚楚,所以总能抓住我们,我们抓不到它因为看不见无法确定。”师座转头,见这话一说完,不仅蔡副师长,几个勤务兵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惶恐了。他自嘲的笑了,拍了拍蔡副师长的肩,“这世上哪有无形的手,我是你们的师长,不该动摇你们军心了。”   这时,门突然开了杨占春闯进来,把除了师座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小杨太替师座开心了,只想快点把好消息告诉师座,忘记敲门了!”   “什么好消息,是李天霞和黄百韬加快速度向我们靠拢了?”师座抬眸。   “他们倒还远远躲在后面,不过实在要恭喜师座,南京来电话了,是小七夫人的电话!小七夫人生了!”   ☆、血染孟良崮(2)   夫人为师座生了一个胖乎乎的儿子,部下们纷纷恭喜师座,师座很高兴,自从整场战争开始作为职业军人他只能走上战场,离开她和未出生的孩子,再硬气的军人心底也有最柔软的地方,师座的心想念牵挂她们,这个孩子是他期待了很久的,儿子的出生也让师座这几天压抑的悲愤顿时消散了。   师座连忙接通小七的电话。   一会后,电话那边熟悉的声音传来,虚弱却好幸福:“灵甫……”   师座也好幸福:“小七,你辛苦了,谢谢你带给灵甫一个家庭,儿子的哭声响不响亮,长得结不结实?”   “嘻,儿子皮肤像我,白白胖胖的好可爱呢,眉眼和鼻子很像你,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哈哈哈,等我凯旋回去,就为他想个好听的名字!”   电话那边,小七搂着孩子,看着他熟睡的小脸:“过一会我就让佣人把摄影师傅找来,拍张儿子的照片寄给你!”   “不急过几天吧,你刚生完孩子,要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师座心疼小七,“等这场仗结束灵甫回南京城,到时候党国大局也定下来了,灵甫就哪也不去了,带你们去玄武湖、去街市、去庙会、去古董店、去中山陵骑马……去所有小七想去这几年却很少能带你去的地方,好不好?”   小七连忙说:“好呀,灵甫,这三年不到我们夫妻聚少离多,是战争太可怕了,说一句你可能不会爱听的话,我憎恨战争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尤其不喜欢中国同胞自己打自己!对了,你在前线情况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像前几次我去的时候看到的那样?腿上的伤还疼不疼了,爬山路的时候会不会疼?”   “不疼了,小七别担心,而且共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我军拿下山东,离统一全国就不远了,灵甫很快就会凯旋回到你们的身边,放心吧。”师座安慰小七,成熟又沉稳的声音给她一种好踏实的感觉。   两人不舍的结束通话后,师座又回到地图前,这个戎马半生的男人,深情的眸光变回锋锐,他凝神沉思了一会,漆黑的手杖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没有任何犹豫。   这个不起眼的地点旁边标着两个小字:垛庄。   ……   几天后,垛庄,继续进攻前师座打算把整一个团留在这不起眼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小庄子,原地待命。   听完他的战略后,大家点头:“师座这一步确实棋高,即使前方的敌人残兵是共军使诈或者再有别的变数,我们的这个团也能在垛庄策应我们,哈哈,共军除非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否则怎能预知我们的打算,必定措手不及了!”   师座很郑重,指着地图:“你们看,这前方是我们要拿下的坦埠,后方是正往这边靠拢的友军,垛庄虽小,却是个连接我们前后的临界点,这地方可进可退,留一个团加强修筑工事也不容易被敌人察觉。”他顿了顿,“和我一样,你们大家都有妻儿,夺下山东的同时我要把你们的伤亡降到最小,凯旋的时候,让你们都能回到她们身边。”   是啊,这张山东前线的地图上,找不到南京的任何地方找不到74师军人们的家了,报效党国是他们扛在肩上的责任,亲人的身边才是他们灵魂的最终归宿。   然而同样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一栋民宅里,郭小鬼把一封密信鬼祟祟交到另一个战友手里:“唉!这几天我和刘斐弄到的机密才这么一点,愧对党组织啊。”   “已经很不少了,你们两位同志打进敌人内部和我们里应外合,提供的国军作战机密都是最关键的,对我们在山东的作战部署起了极大的作用,你们是幕后英雄啊!”   “哪有哪有,我们起到的不过是一点点助力,前线的同志们才真的辛苦危险!”郭小鬼谦虚的笑了笑。   不过,他和刘斐起到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无形的手幕后英雄这几个字都可以概括一切。   “郭汝瑰同志,还有一件事,是个很坏的消息,你听了以后别太难过……景嫣同志牺牲了。”   “什么!”眼泪立刻模糊了郭小鬼的金丝边小眼镜,“景嫣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同志!怎么会……唉,都怪我没坚持把她留下来一起执行山东的任务,同意她去执行那个危险的任务干什么!唉,我没保护好她啊……”   “别太难过了,这也不能怪你的,景嫣同志当时去意多坚决!所有人都有种错觉,山东战场的国军里有她的亲人,所以她做不到正常执行任务了,可是她明明孤单单一个人……”   “不能让景嫣继续孤苦下去……不能这样!”郭小鬼突然想起来,临上火车前景嫣对他说,汝瑰,回去吧,如果我牺牲了就把我葬到长沙,陪伴我的父母兄长和丈夫,用这种方式永远陪伴在他们身边吧……   “把景嫣同志的骨灰葬回长沙,拜托了,把她的遗物也都和她葬在一起。”   战友点点头:“放心吧,不过景嫣同志艰苦朴素,随身的遗物好少,除了几套旧衣旧鞋就是这张相片了。”说着,他递给郭小鬼一张相片。   郭小鬼接过一看,愣了愣,相片上有三个漂亮可爱的姑娘,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是景嫣和她“去世”的孪生妹妹,而另一个……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某个应酬的场合?   见他发呆,战友问了缘由,劝他继续仔细想想,这两个姑娘好明显是景嫣最在乎的人,很可能是她不愿意执行山东间谍任务的原因。   “不!”郭小鬼的目光立刻从三个姑娘纯真灿烂的笑颜上移开,一脸严肃,“我们不能怀疑景嫣对革命的忠诚!景嫣已经牺牲了,是为了党组织牺牲的,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隐私!相信她!不是么?”   战友点头,景嫣的死让他这么伤心,不忍再刺激他的情绪了:“那……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免得暴露,党组织一定会把景嫣同志按生前的愿望安葬的,这张相片这些遗物也烧给她,让这一切尘埃落定好了。”   “嗯。”战友离开后,郭小鬼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干脆摘了小眼镜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伤心的像个小娘们,“景嫣啊,如果来世我郭汝瑰能比你丈夫更早遇见你该多好啊,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对你说三个字,呜呜呜呜……唉……”   ……   自从收到间谍上次发出的军事机密,□□华野正紧张部署着对国军第7军的歼灭计划,毕竟在保持密集靠拢着推进、稳扎稳打的国军中,这支队伍是好明显孤立突出的,有懈可击。   然而,在收到郭小鬼和刘斐最新发来的机密后,整个华野上下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欢呼雀跃。   “太好了!听说了么?大家听说了么!”   “听说了!太激动了啊!陈总和粟总仔细考虑了一下战势,说可以先打74师!国军的王牌74师啊!”   “哈哈!想不到74师这战无不胜的王牌也有今天,被他们的友军不前进拉开空隙拉开距离也罢,还被我军两位幕后英雄把战略摸了个底朝天!”   “是啊,哈哈!再能打又能如何呢,天时地利人和都没了,还真是挺可怜的,说难听点我们现在明处的残兵也就和张灵甫玩玩,真正的力量很快就围扑上去了,淮阴涟水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可是,呃……也不一定能完胜吧,74师可是战无不胜的……可怕铁军,你们说,陈总和粟总集中全部力量打这最难打的,万一还像以前一样惨败了怎么办,还不如先逐个击破第7军他们,柿子先捡软的捏……比较稳妥!”   “喂!你这怂小子的恐74师症还没消除?怎么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陈总和粟总是欠考虑的人么?一对一打不过又能怎么样了,大家放心吧,这次的战势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王牌74师在涟水大量伤亡后并没得到休整,何况我们的出兵比他们5倍还多,郭汝瑰和刘斐两位同志也渗进了国军内部随时传递机密,而且他们的友军根本不配合形同虚设,懂了么?”   “懂了,懂了!是我多虑了,我们大家应该放一万个心,就像陈总粟总说的那样,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一雪前耻!把国军这张最骄傲的王牌彻底消灭掉!”   消灭掉,彻底消灭掉……   ☆、血染孟良崮(3)   1947年5月13日,黑夜。   “仁杰,我们上次的顾虑没错,这两天遇到越来越顽强的抵抗才是共军主力,之前交火的残兵全是诱我们孤军突出的棋,这一战,投入这么多主力,看来共军的意图是我74师了。”   “师座,我们该如何应对?既然共军如此来者不善,不如先撤回垛庄?我们的辎重全在垛庄,那是我们唯一可进退的点,何况靠李天霞派的罗文浪团他们增援那里实在不放心。”   “那个罗文浪确实不让人放心,昨天给他电话询问垛庄情况,此人油嘴滑舌,避重就轻,不是个勇敢的党国军人。”   “那我们不管继续渡河前进的军令先回垛庄吧,如今83和25师都耍滑,只有我师在尽全力硬撑,共军却团结一致齐心协力,这种仗还如何敢继续,如何可能胜?”   看着孤军指挥完一场场恶仗,双眸布满血丝一身征尘的将军,蔡副师长心痛了,为张灵甫将军心痛,为他自己心痛,更为74师这三万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心痛!   “不,我们王牌74师,还没到只能撤退的地步。仁杰,当初我把辎重和一个团留在垛庄,因为友军前进缓慢重武器渡不过河,垛庄是为我师留下策应和保障,不是留条退路!”严肃的看着山东战场地图师座不怒自威,“军人,没有退路。”   “是,师座,总之你说怎么打,兄弟们都追随你!”蔡副师长想了想,觉得也该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们是职业军人决不后缩!”   “这事关重大,给我接通委座电话!”师座对勤务兵说,他的眼眸一直没离开地图。   “是!师座!”勤务兵下去了,过了一会又回来,说委座已经睡了不方便接电话。   “那接通汤司令电话!”师座命令,心里疑惑这个点不算晚,前线战事如此紧张,委座怎么可能这么早睡了?事实上委座未必睡了,只不过接电话的是□□渗入的人刘斐。   汤司令的电话倒是很快接通:“张师长,务必坚持,坚持!千万不能退回来!我明白贵师现在最艰苦,腹背受敌还随时可能被包围,但你们是整个兵团的先锋,一旦往回撤退了,会严重影响兵团进攻计划甚至山东战场的全局啊!”   “汤司令,我们74师不会往撤退,有一个计划在灵甫心里停了两天,不到万不得已不用,现在非常时期如果可行,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师座这个计划是共军的主力既然驻扎在坦埠旁边的孟良崮地区,也有从空隙包围过来的动向,不如放弃突围上孟良崮,以自己的危险换取“中心开花”的成功,让共军先包围他们,待友军赶过来再包围共军,到时74师从山上冲锋下去和友军内外夹击,就能消灭山东的共军完胜整场战役。   “好,中心开花,这个计划好啊!如果能够实现这将是多完美的一次胜利,我决定就这样了,可行,张师长你去执行吧!”汤司令闻言很兴奋,却很快意识到面对身陷险境的师座这么高兴不合适,“唉!好是好,不过这样一来,贵师的处境……唉!”   强敌当前,师座表现出的是职业军人的沉稳和坚定:“我张灵甫和74师共存亡。”   “好的,张师长放心,贵师只需要坚守两天!且不说距离最近的83和25师,山东战场其他师离孟良崮也不过一两天路程,至于李天霞,我用他的人格向全74师将士担保,他不敢拿山东战局开玩笑,当然我也会督促他尽全力前进增援!”   汤司令下令决策后,又向师座拍着胸脯保证一番才结束通话,放下电话师座立刻连夜进行部署,不再敢轻视这所谓的强弩之末,他知道这一次遇到了强大又聪明的敌人。   忙完后天已经快亮了,耳畔突然响起那天电话里小七虚弱的话:“这三年不到,我们夫妻聚少离多,是战争太可怕了,小七憎恨战争,不喜欢灵甫打打杀杀的,尤其不喜欢中国同胞自己打自己!”   师座合了合眼,他累,想她,但他没得选择,站在战场上的职业军人脑海里只容两个字:冲锋。   冲锋,前进。   ……   黄昏的孟良崮残阳如血照耀在天空,有一种太阳即将落下的壮阔,师座却无心情欣赏这马背上黄昏的美景。   如果好不容易有时间片刻,他会从军衣口袋里拿出小七、孩子们的相片。   “师座?”   师座抬头,见是卢旅长:“卢醒,过来坐!”军人不拘小节,在这黄昏中席地而坐。   “师座啊!”卢旅长轻叹了口气望了望师座,国军军人一向重视仪表,这时的他们却浑身上下征尘和血污什么也顾不上了,“师座啊,共军又发起进攻了,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们的指挥部!他们的兵马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啊,这几十个小时师座您带领我们苦守阵地,今天的太阳落下的时候就刚好两天了,我们友军的影子在哪里?我们是否还继续牺牲自己等他们毫无信用的配合?唉……”   “确实两天了,所谓里应外合中心开花,呵,可能只是我74师的一厢情愿了!李天霞这小人报复我们按兵不动,黄百韬被阻击在天马山,说好两天赶过来的各师也说受到阻击一支未到,罢了,什么中心开花,什么计策,失去合作也是无用,四面楚歌了,想不到我74师也有今天,我张灵甫也有今天!”   师座锐利双眸凝望着照片上母子的脸庞,有些出神,这一次多半是回不去送给她的新家了,实现不了想给这倔丫头的太多太多承诺,将军多在阵上亡,将军不怕死,只是有些担心小七,小七稚嫩的肩膀能否扛得起失去了他的破碎的家?   “卢醒不服,凭什么!师座您这计策明明很好,自从进入山东我师严格按军令行军部署也没出错!凭什么,得到这个下场的是我们,师座,您冤啊,我们74师冤啊……”   “不。”师座只是把照片默默收好,没多说什么,“74师冤,我张灵甫不冤,身为师长低估了敌军高估了友军,是我,对不起大家。”他突然站起来,“今天的太阳落下孟良崮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突围,敌军想围歼我们,李天霞想整死我们,我74师三万多党国精锐不能继续在这束以待毙,拼了也冲出去!”   “是,师座!拼了!卢醒这就下去准备,就等黄昏尽头大家跟着师座一起冲出包围!”   “对,突围!”攥紧双拳,直到这时半生戎马的将军仍有这个自信——这场战争败的那个不会是他,可这种自信还能保持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呢??   ☆、血染孟良崮(4) 作者有话要说:  嘘……本宝宝反感罗文浪,这一章对他颜值的描写纯属虚构,大家注意   垛庄。   “立……立正!听着,没有咱们83师19旅57团的弃暗投明,共军不会这么快攻下垛庄!所以咱们是共军最光荣的朋友,不是啥逃兵,等会都挺直腰板迎接最好的朋友!哎呦我说,咱们吃穿用的都比共军好多了,对吧,气场当然也不能比他们低了哦!”罗文浪挤了挤难看的小眼睛,一副贪生怕死小人贱贱的嘴脸,墨绿色的军装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猥琐不少。   “可是……团长,咱们确实临阵弃垛庄当了逃兵,怂了这回!说真的,如果不是汤司令、张师长明确命令咱们全力以赴,李师长又暗示咱们保存实力一旦有战斗就后撤,不许管垛庄管74师的人,咱实在两边都不好做人,至少属下是不会当这有辱军人气节投降的怂包啊!”   “呵呵,弃暗投明投个降叫做怂?非得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那么你才怂呢,李师长不是经常说么,军人气节算个屁,活下来比啥都重要!反正这回他逼太狠了进退都不是,简直想要咱们57团的命,这句话正好运用运用,有啥错了?”   那名士兵本来还有些羞耻心,被罗文浪这么一教,想了想也觉得弃垛庄这事理所当然了:“也对!既然是李师长这么希望借刀杀人,咱们也无力回天的,与其跟着一个这样不团结的集体,不如跟着团结齐心的共军!”   “孺子可教也,哎,这兵荒马乱的想活下来容易吗咱们!哎!”罗文浪猪鼻朝天,窝囊的吸了一大口气。   ……   国军整编74师,曾经令日寇一次次闻名丧胆的王牌74军这时就像黄昏尽头的残阳,孟良崮这石头山上根本没有水,地势险峻重武器上不来,飞机空投水粮不准也就罢了,还草木稀少全是碎石、修筑防御工事难,导致炮打上来碎石的威力比炮弹本身还大。   孟良崮,这时的孟良崮,是师座和他部下们的炼狱,更是小七的噩梦。   “小七,等我回家。”600高地山洞,74师临时指挥部里,师座裂开的手指抚过黑白照片上妻儿的笑脸,“小七,还是别等了,灵甫已决定我的命和74师共存亡,等的越久我的亏欠越多,倔丫头,对不起你,灵甫不光是你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更是74师的师座,党国的将军。”   “呜……”这时一阵呜咽从洞口传过来,是几个很年轻的新兵,涟水战后才补充进来的,“孟良崮这该死的鬼地方,半滴水都找不到!就山下那些,全是精锐,兵力还是我们五倍,师座再会打又能怎样,友军他妈的不来配合,除非我们长了翅膀才能突围出去!”   “嘘,别让师座听见,我师三万多人困在这他心里肯定最不好受。”   “好吧,嘘!我说,这友军还真让人寒心,共军想围歼我们没话可说,友军打的是什么算盘?整83师那个李师长太坏了,我看共军倒和鬼子性质不同对俘虏也还行,不如降……呸,我混蛋!当我没说!”   “呸!想啥呢,我要是师座就一枪崩了你小子!”   “嗯……算了,熬着吧,连师座都在熬,不过没水没粮也熬不了多久了!实在不行不就是死,死了就不渴不饿了,就是挺对不起我爹我娘我新媳妇……呜……”   他们越说越颓丧,耷拉着头,沾满征尘的军服也皱巴巴了。   “你们过来!”   “师……师座!”   新兵们小跑过去,这山洞不大几步路罢了,情绪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   “我都听见了,有什么是不能说出来的,过来!”师座威严冰冷的目光下他们心里有点打鼓,他的眸特别锐利,明明是个不擅长揣测人心才被害到这个地步的人,还是让他们心里好没底,这几个月没一场仗好打,师座每次冲锋在他们前面,当他居高临下拿望远镜督战的时候,他们懂,不能当逃兵,将军手里的枪或者比敌军的更快。   孤傲忠诚,打起仗不要命……他会怎么处置意志涣散的他们?   师座抬手,却不是扣动扳机对准谁的脑袋,而像父兄般,理了理他们的衣服:“水粮俱无,友军不至,能坚持到现在你们个个都不容易,但是记住!记住,即使战争败了,军人不能低下他的头。”   沉默。   直到他负伤淌血的手把枪放到旁边桌子上,他们的心才放下。   “师座,我们牢记,再也不敢有任何杂念,再有窝囊投降的心,在共军冲上来之前您就随便一颗子弹崩掉我们吧!”   “我们刚才混蛋!您爱兵如子我们也得不成功便成仁,若敢在最后犯怂不誓死追随,您就动手吧,随便一颗子弹崩掉我们都行!”   “你们觉得我太容易随便去杀一个人,甚至部下?你们害怕了?没错我这双手沾了太多的血,连我的小七起初见到我对我的印象也是杀人太多、就是不要嫁他,呵。”师座说着,那双锐利的眸望了望遥远南京的方向,“有战争就一定有死亡,连生和死有时侯也注定这么接近罢了。对么,我的小七。”   沉默。像师座这种职业军人冰冷的心看似硬的不近人情,其实对部下对亲人都有好深的眷念。   ……   当饥饿和疲惫到极限的时候,人的行动就变的机械,麻木。   机械的突围,机械的请求支援,干裂苍白的嘴唇紧抿着,旧伤的腿像灌了铅般沉重……   师座看了看腕表,5点07分,5月15日黄昏。   “水!水!!!师座,我们找到一点水了!”一阵欢呼声来自杨占春、熊财勤务兵们,自从上了孟良崮74师未曾有过的欢腾。   还没来得及过滤掉泥沙的水进入师座的喉咙,对于他却是说不出来的清冽,沙哑的喉咙也不那么火烧般疼了:“淋上马尿还剩多少把枪能打?再问问军医,还剩多少人能打?把还能打的枪和人都集合起来,明天,从这里,发动最后一次冲锋!”   “是,师座……您现在这样,小杨心疼!我和熊财还是先把剩下的水多弄几壶过来吧……”   师座裂开的唇动了动:“占春,熊财!把水留给还能打的人,或者想活下来的新兵吧。”   熊财一瞪眼:“啥?那……那些小子不肯杀……杀身成仁,打投……投降的主意?”   师座站起来:“命是他们父母给的,不是我张灵甫,是死是降或许不该逼谁,功名美人名家书画我都拥有过,尚且对这个世界还有放不下,有我的眷念,何况他们还年轻,太多的不甘心强烈太多。罢了。”他说完,向临时指挥部走去。   这时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士兵跌跌撞撞跑过来:“师座!垛庄,垛庄丢了!”他再也坚持不住,精疲力尽的栽倒在山地上,“那个罗文浪屁滚尿流的投降了共军,我们的整个团也……完蛋了!”   ☆、血染孟良崮(5)   “垛庄,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就这么断送了!那个混蛋!师座,再打一个电话给李师长吧,属下们倒想看看他怎么解释他83师的投降!”   不断传来的炮火声夹杂着碎石飞过,师座沉着脸拨通电话,那头却是一阵漫不经心的应付:“哟,张师长,你说什么?哎呀,怎么这么吵啊,太吵吵了我听不清啊。”   “李师长,你听清楚了!垛庄丢了!我师如今生死存亡的关头,对于罗文浪团的投共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委座,你83师必须想办法弥补!你可以报复我张灵甫个人我没话说,但你李师长这回不念袍泽情谊一再拒绝增援置74师全体于死地,这是破坏党国山东的大局,还是想想党国会不会放过你吧!”   “啥?张师长,破坏党国大局这种罪名我可担不起,你也知道罗文浪投共了,我83师为了增援垛庄可是刚损失了一个团的精锐,我们的交情可不怎么样吧,你还想让我怎么做?”李天霞顿了顿,幸灾乐祸的,“何况,张师长这声音冷的都能把我吃了,这是向我求救的口气吗?很明显共军这次想吃掉你们,我83师如果再增援不是举手之劳是挨共军子弹啊,张师长不至于连个求字都讲不出口吧?”   求他?战地的师座本就不怕死,真想将电话狠狠摔下!   呵!求他?   从战争一开始,此人就慢吞吞躲在后面不肯跟上前进速度,表面上对汤司令一再保证积极配合作战行动,实则只想着保全自己兵力,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也因为如此华野四纵有机会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对师座他们形成了不可扭转的包围。   师座攥紧了拳,沉默一会,为了74师,还是口气缓了些:“李师长,我张灵甫请求李师长伸出援手,助我74师突围。”   “哈哈哈!想不到傲气如张师长,也有求我李天霞的这一天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这样吧!”   600高地山洞里,裂开的伤口渗出血,从指缝淌下来,是的师座不屑于低声下气的人,何况是面对李天霞这公报私仇的小人?流血了他的拳头没松开,受过太多次伤的人反而对疼痛不那么敏锐罢了。   敷衍一番后放下电话,李天霞对旁边的通信兵使眼色:“磨蹭什么呢,还不赶快按我的意思去通知梁旅长他们?”   “李……李师长,属下觉得这次是不是太过了,要是张师长的74师真的完蛋了,可该怎么和委座交代?到时候所有的矛头可都指向我们啊……”   “你一个小小的通信兵,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事怎么能怪我的头上呢,其他几支友军不都没什么行动么,只有我83师派出的旅已经到达孟良崮山脚下随时待命了,孟良崮那么大共军的包围那么严密,电台信号那么差,张灵甫急的连话都结结巴巴说不清楚了,谁他么的能确定他们具体被困在哪?”   “可是您……您派出的不是一个真正的旅,明明是梁旅长带着几个通信兵,外加两台报话机啊……”   “嗯?”李天霞阴狠的瞪了他一眼,“我就骗74师了,怎么了,长官的决定轮的到你一个通信兵指手画脚?老子就打巧仗不打硬仗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错?”   通信兵不敢继续得罪:“李师长教训得是,抱歉,属下这就……去照办!”   “这不就对了!”旁边不少敢怒不敢言的士兵,李天霞昂起头,“看什么看,你们都学着点我,在官场上动点心眼比在战场上冲在最前面,更有用!”   ……   “攻上孟良崮!攻上孟良崮!冲啊!”孟良崮下,呐喊声不断传上来,是超过十五万的华东野战军精锐们。   “友军到了吗?”山洞里到处都是被炮震落的碎石头,将军英挺的身躯上,一向整洁的军服也早就沾满尘土血污。   只有面前桌面上纸笔还是那样干净,连接另一个世界般干净。   洁白的纸,钢笔,殷红色的墨水。   “师座,哪有友军的影子!说来很怪我们的通信兵明明能联系上他们,就是找不到他们的队伍啊!”   “或者我们被李天霞坑了,这帮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各自为谋置战局不顾,做样子给委座和汤司令看罢了,所谓的支援根本就不存在!”师座悲愤的眸光落在面前那瓶殷红色,“罢了,水源呢?”   “找不到!都是很少的死水,或者有,早就被共军切断了……”   “各自准备准备吧。”他叹了口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坚定,拿起钢笔。   电话偏偏这时响了。   士兵告诉师座是小七,一想起这无辜的丫头,他坚硬的心就像被刀狠剜了,这个硬气的军人面对山下十几万敌军密密麻麻的包围都不曾有过的疼痛。   小七熟悉的声音透着牵挂:“终于接通了,这几天广播上一直说你被包围了,这电话也接不通,小七好担心,我的灵甫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   “别听信这些,丫头,我不是好好的么。打仗本来就是你包围我,我包围你,没什么,我这一生没打过败仗,所以这次也没事,仗打起来信号不行电话打不通这正常,你把心放踏实,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战争就快结束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灵甫早晚能回到你身边。”   “行,我听你的,反正我会一直一直等你,不管这仗多久结束我都等,就希望它能结束!”   “倔强。”对得起国家与领袖,对得起人民与部署,师座却对不起这个太年轻太执着的女子,“还记得送你的礼物么?我们的房子留给你,凭据你要保管好,我在老家有个兄长,只认钱,这栋房子是灵甫留给你的,我不允许别人拿去。”   “说什么呢别这么严肃……好不好,什么你的我的?我和你还分什么彼此?”   “小七,我的全是你的。”   “灵甫,你这傻瓜,不许分那么清楚。”   师座心疼:“真是傻丫头……”   话音未落,几颗炮弹同时轰在洞口不远,指挥部一阵剧烈摇晃,尘埃碎石也又震落好多,山下喊着攻上孟良崮的声音也更大了。   “什么声音?!”小七一惊。   “没事,战地就是这样……我还要进行部署,先挂了。”   “你保重。”   “嗯,你也是。”   不断落下的尘埃中,师座很清楚,这次通话一结束对于他和小七意味着什么:“小七!”   “嗯?”   “你为人善良,将来一定多子多孙,长命百岁……”   “喂?喂??”   ……   “师座!轰炸猛烈信号太差了,电话打不通了!”副官跑进来,见师座端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凄凉,决绝,殷红色的字迹一气呵成没有犹豫。   “十余万之匪向我猛扑,今日战况更恶化,弹尽援绝,水粮俱无。我与仁杰决战至最后,以一弹饮诀成仁,上报国家与领袖,下达人民与部署。老父来京未见,痛极,望善侍之。幼子望养育之。玉玲吾妻,今永诀矣。灵甫绝笔,5月16日,孟良崮。”   5月16日,黄昏,孟良崮。   或者死亡对于这个戎马半生的男人本就不算什么,有的也只是绝命书上这些放不下罢了。   副师长、副官、尚未阵亡的残部们也走进来,不少人手里拿着各自写好的绝命书,大家一如既往的整齐站好,像等待着他们师长的检阅一样。   即使战争败了,74师军魂不能散,军人不能低下他的头,下辈子,74师将士还是好兄弟好战友,还要一起冲锋陷阵,一起报国。   师座持着手杖,一身军服威严笔挺,走向蔡副师长他们,以及那些手拿绝命书的部下,拍了拍他们的肩,是互相的告别,和默契,然后看向人群里部分两手空空硬撑着勇气的兵,他们把恐惧和挣扎写在了脸上。   “听着,你们有些人,是涟水之后新补充进我师的,有些是刚参军不久的新兵,有些还很年轻,没必要跟着我们一起死,如何抉择,你们自己决定吧。”   “师座,我虽然才加入74师几个月,但每次冲锋,我都记得您冲在我们前面,有几次您还拿着望远镜督促我们只能向前冲,不能后撤……我还记得您经常告诉我们职业军人上了战场必须勇敢,没有退路!师座我想好了,既然杀身成仁是死,投降也是死!我……还是追随您死得比较堂堂正正一些!”   “你是担心这一次,如果有谁退缩了,降了共军,我会从背后给他一枪?这次不会的,孟良崮这一战,是我张灵甫对不起大家。”   “师座……”   山洞里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打破它的是杨占春,他不顾勤务兵的阻拦冲进来:“师座!您……您凭啥不让我追随您去,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大家好?我杨占春当了您十几年的勤务兵,师座去哪,我小杨就去哪!”   师座的声音沉稳平静,透着命令:“杨占春你不能死,你的任务更重,突围出去,把我们的遗书一封封交到我们亲人手里!”   “师座!我不!凭啥……凭啥就是让我去,我小杨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是74师的士兵,我不离队!”   “这是命令!我问你,我还是不是你的师长,你还是不是我的兵?”   “是……我……师座!”   几个将士也劝他:“杨参谋,你就听师座的吧!兄弟们都在这,我们的遗书总要有人送出去,不要吞吞吐吐像个女人!”   “我……我去,师座……”   师座把遗书郑重的交给了杨占春:“占春,务必突围下山,把它亲手交到我夫人手里。”   “杨参谋,拜托了。”蔡副师长、卢旅长和其他将士们也把各自的遗书交给他。   “等等,我的那封遗书,请替我保管半年,半年后再替我亲手交到小七手里。”师座顿了顿,“她身体没好,我担心她会承受不了。”   “师座,您放心吧,小杨肯定把师座的嘱托办好!”   “去吧。”   “是……师座……”杨占春走了几步突然折回来,“师座,小杨给您磕头了!”起身后他再也没回头,他不敢回头,怕再也做不到离开,迈着沉重的步履直到消失在战友们的视线里。   杨占春走后,师座转过身。   背对着一如既往整齐站好、等候命令的残部们,他从军装的贴身口袋里拿出妻儿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爱妻笑的很幸福,婴儿正躺在她怀里香甜的熟睡着。   是的,在孟良崮这些孤立无援的日夜里,他全凭这张照片寄托着对她的牵挂,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得把这照片带在身边,把对她的爱和亏欠永远带在身边。   “小七,我对得起国家与领袖,对得起人民与部署,唯独对不起你和孩子。这个孩子,我多想亲手抱一抱。”   如今的孟良崮,弹尽援绝,四面楚歌,我74师已无力回天。我等决定杀身成仁,以成军人气节。   永别了,我的爱妻,我的孩子,我已深深记住了你们的样子,即使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张灵甫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们,我的灵魂会陪伴在你们身边。   师座叹息一声,吩咐身边的刘副官:“立梓,向我开枪吧,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命令。”与此同时,他缓缓举起□□,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师座!!!”   血,顺着枪眼泪泪流下,师座高大英武的身躯轰然倒塌,伴随着华东野战军将士们胜利的呐喊声,构成了夕阳落山前最后一幅凄美壮阔的画面……   ☆、我爱你   南京城,玄武湖畔,又是一年盛夏。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沾湿来往行人的油纸伞更添哀愁,像美人断断续续的眼泪。   湖面上泛着一艘小船,除了船夫和他的女儿,还有一个非常美貌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淡色的旗袍,仿佛能和湖水融为一体的淡。她看起来是那样孤零零,眼眸里全是忧愁和思念,美的脱俗,却不太真实,好像溶在了雨景里的一幅画面。   船夫划着桨,不时转过头告诉小女儿不要缠着这个姐姐,是的,自从半年前山东前线的噩耗传来,小七早就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这个冰冷麻木的没有师座的世界她把自己封闭了,不愿意多说话……   “姐姐,我问了半天,你就告诉我嘛。”小女生的好奇心却是忍不住,“你这样漂亮,到底是不是电影明星?说真的我和爹爹在这划船一年多了,从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人。”   “不是。我只是一个军人的妻子,如果你两年前在这,是经常能见到我的,还有我的丈夫,他喜欢带着我来这散步、划船。”   “喔,看的出来你丈夫对你很好,你又这么美丽,一定非常幸福了,是不是?”   “不是。”小七心里一阵凄凉,“曾经是,自从一年前的战争我丈夫战死在山东战场,幸福这两个字已经永远和我无关了。”   “对不起啊。”女孩虽然年纪小,还是能意识到什么是战死,没再继续问下去。   小七叹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下雨的白天没有星星的,她想着:“灵甫,你在哪,那个世界和这里一样会下雨吗,你带没带伞?唉,我怎么忘了,每次淋得湿透的虽然是你,出门总不记得带伞的,却是我。其实也好,小七不在你身边了,你再也不用为了保护我不被淋湿,经常淋雨了。”   灵甫,我的灵甫……   “灵甫,两年前,就在这玄武湖畔,你对我说过,将来国家和平了,你会一直陪着我,陪我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记不记得,你的烟火中小七还许了一个愿,希望日本鬼子被赶出中国后再也不要有战争了。唉,幸福对于我真的很简单,就是和你一起相依为命走到老,可是为什么战争还是把你从我身边一次次抢走,直到永远不可能回来了。我好恨,我恨内战,它多残忍,我才二十岁就抢走了我的灵甫我的爱我一生的幸福,它还该死的还在继续,不管谁输谁赢,承受苦难的都是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孩子失去儿子的父母,都是最不该承受这些的老百姓啊。”   雨景里小七闭上眼睛,她真的好累,心好痛,遗书上的责任支撑的也只是一副死了心的躯壳罢了。   无声的哭,师座死后小七没有一天不悲伤,却已经很久没流出眼泪了,她的眼泪,或者早在杨占春把遗书交给她的那一天,已经流干了。   ……   下了船,小七向船夫和女孩挥挥手告别,告诉他们以后会经常到玄武湖散散心的,是的,这里有太多属于她和师座的回忆,只要是和师座有关的地方,她都愿意停留。   “小七夫人,你终于回来了,要是再晚些回来我就带着小公子去找你了!天下着雨看不清湖面什么状况,我是越来越担心,怕夫人你想不开出什么事……”   “让你担心了,赵妈,小七只是出来散散心而已,不会丢下我的孩子我的责任找灵甫去的,不然就算见到他了也难以面对,灵甫会责怪我的。”   “能来这散散心很好,夫人,向前看吧,这半年你绝望的就像被抽空了一样,大家都很担心,都很期待你能回到曾经快乐的样子。”   “谢谢你赵妈,但小七全部的无忧无虑已经停止在了知道灵甫离开我的那一天了,活下去的动力仅仅是完成灵甫遗书上的托付而已,为了责任活下去,仅仅是这样。”   “唉。”看着年轻美丽鲜活却执着在曾经的小七,佣人心疼的叹了口气,“小七夫人,你的人生还这么长,不值得一辈子活在回忆里。不过你能这样绝望坚强,说明你和将军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深厚啊。”   小七抬眸,很平静的,看向佣人身后不远那条弥漫着花香的小路,在雨景中有些朦胧。   她撑着伞走过去,地上飘落着些花瓣,刚才来的时候还看见陆续有行人,还有几对情侣或夫妻依偎着走过,估计后来雨大了,这里就空荡荡了。   “其实,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灵甫,我们的相遇就像昨天,隔着理发店镜子你那样一直凝视着我不肯移开目光,换来我不高兴的一瞪你没放弃,就算我把你送的字画不看一眼直接退回去,直接让伯母告诉你我就是不乐意嫁给你,你还是没放弃。你的勤务兵都为你抱不平,说爱情这东西真奇妙,我什么也没做,可你自从见到我第一眼就爱上我了。灵甫你凝视的目光在我当时看来真的非常非常没礼貌,现在想想,或许当时你已经认定我了吧,就像我现在一辈子只愿意认定你一样。”   小七缓缓向前走着,和师座的往事点点滴滴,放电影般在脑海里一幕幕回放,甜蜜的,快乐的,遗憾的……好多好多。   “小七。”一道沉稳熟悉的声音直冲击进她脑海,她急忙抬眸,雨中有些模糊,将军高大的身影伫立着稳重而威严,雨已经很大,他的军服披风甚至手杖上却没沾上一滴雨水,那样整齐而干净。   “灵甫……”她快步到他面前,想为他撑起伞,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伞飘落地上,她干脆紧紧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坚硬结实,却没有温度,这一次,哭出了泪,“你去哪了,小七等的好辛苦,好辛苦……灵甫,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不是说战争一结束,你就回到我的身边吗?你这一生没打过败仗,你不是说这次也没事吗……”   “小七,你受苦了。”师座没回答,冰冷的手臂紧紧搂住她,“怨我么,丢下你和孩子,就这么走,留下你们,可怎么熬完这一生。”   “不!为了你,灵甫,我做什么都值得,有人说我像这盛夏的花本应该盛开的年纪,不该凋零,但我不后悔,永远不后悔。你放心我会好好完成你的嘱托,一点不怨你,不怨你,只怨我自己,没有更早认识你,没有更早认定你,灵甫你说过好多次爱我,我却一直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我一直想对你说我爱你,灵甫,我爱你,灵甫我爱你,我爱你……   师座却似乎没听见,只是那双锐利深情的眼睛凝视着她:“谢谢你,下辈子,命运别再让你遇见我。”   “灵甫——”   下辈子,命运别再让你遇见我。   不,下辈子,再下辈子,如果有,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弥补这辈子没有完成的遗憾。   “夫人!”佣人找过来的时候,只见小七抱着膝蜷缩在倾盆大雨里,浑身早已湿透。   “我没事,有些恍惚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刚想过去搀她,她却自己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是坚强,告别不成熟必须撑起支离破碎家的坚强。   ……   “雨大了,我们回去吧。”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大家,写完了!就是女主有点写毁了不满意,将军夫人是女强人,女主比较软糯没啥主见也不够坚强,大家凑合看吧,写故事是某漓子兴趣不能占掉太多时间,下一篇故事还是老规矩1.免费给宝宝们看2.不接受催文3.请期待,本宝宝先撤了,么么哒阅读最新最热作品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香书门】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